第十六章 知遇之恩(1 / 2)

曾華的父親曾經是曾布的一名親衛,忘了是那一年的連天烽火,奪走了他父親"不值一提"的性命。隻記得從記事的時候開始,他便在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隻記得從很小的時候起,便隻有母親和自己相依為命。被鄰居家的小孩罵做沒爹的野孩子。曾布給了一筆還過得去的撫恤費用,但也僅僅隻是如此而已了,畢竟因為一個將軍而死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沒有父親的童年裏,注定是要承受一些心酸和眼淚。無聲的風雨會狠狠地敲打羸弱的身軀,在那些從不停止的流言蜚語、譏諷嘲笑中學會忍受。

十六歲的那年,家裏已經窮的揭不開鍋的他,不得不緊握刀劍成為了隨時都會被這亂世淹沒的浮塵,站在淮西戰場的最前沿等候著命運的宣判。離開家的那天,隻有母親來送自己,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淚光。塞了兩個她一直不舍得吃的雞蛋在自己的衣服裏。那是一個貧困的母親,可以替孩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與貧困相伴的,永遠少不了,淚水的歎息。

那些年,東吳雖然不曾大舉北伐,但是對於壽春等地的炙熱渴望卻沒有半分的消退,戰亂和死亡永遠不會在這樣的世道裏沉寂。

忘了有多少次,敵人的刀鋒貼著自己的臉頰狠狠劈下,生死一線。孤軍待援、糧食用盡,隻能從那些已經長蟲的屍體上割下肉來,清洗吃掉。獨自堅守在淒涼的雨夜,沒有一個人的關心與溫暖。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的麵前生生地被敵人的馬刀砍成肉醬。身受重傷,痛徹心骨,隻能死咬被角默默流淚。

他從來不曾放棄過努力與堅持,隻是結果卻是上峰一次次的視而不見。那時候的他,還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付出了艱辛的努力,就一定會得到應有的待遇。或許過程會有些艱難,或許時間會有些久遠。可是他可以等待。

圍剿方信的那一場大戰,算得上是自曾布入主淮西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戰鬥。曾華所在的營被安排了第一線,麵對這作最後努力,極度渴望突圍求生的方信軍主力。不到一個鍾頭,一個整編營足足兩千人,剩下的不到區區二十,曾華身上負傷七處,依舊拚死在前,一步不退。最後還親手殺了兩名方家的高層將領。

事情的結局,曾布全殲了方家的數萬主力精銳,功勞甚大。幾乎是其在淮西的最後高光時刻。要不是後來遇到韓言那樣的天縱奇才。如今的曾布,早已經成為節製淮西、淮東諸軍事的功勳大將。成為繼時家之後,第二個以國公爵位常年鎮撫一方的北唐重將。

這其中,許多像曾華這樣默默無聞的普通士兵可謂是勞苦功高。

可惜,事情的結局一如之前所發生的那樣。他身受重傷,被扔在軍醫處生死憑天。而他浴血拚搏的軍功,則理所當然地成為曾家嫡係子弟晉身的階梯。他再一次,豁出了性命,替別人做了嫁衣裳。

這真是一件,連聽起來都覺得悲傷的事。

那一日,他拖著傷殘的身體跪在第十軍的營門,他不明白,為什麼他次次豁出命去拚鬥,立下的功勞雖不能夠青史留名,千秋景仰。但要一個小小的官銜早已綽綽有餘。可他?依舊是風雪夜裏執槍戍立,可有可無的一個小兵。在漆黑如墨的黑暗裏寂靜行走,看不到一點光明。

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姓了一個"曾"字。可他!和他們,為什麼會活得那麼的不一樣?那麼的不一樣!

後來?他終於是見到了"他們曾家大名鼎鼎、實權在握的兩淮曾督。隻可惜,大人物的臉上寫著沒有絲毫保留掩飾的厭惡和輕視。在這位曾督的眼中,身前這個艱辛困苦、不知進退的曾家旁係?並不比路邊的一砣狗屎好上太多。

可能……更差,畢竟狗屎,不會趕上門來發臭。畢竟狗屎,不會當麵拆穿他用心唯親的肮髒心思。

最後的一點可笑幻想終於破滅,曾華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和這座大帳裏麵高歌談笑,卻並不比自己高明很多的那些人,活得這樣的天差地別。帳子裏那些被譽為軍中新銳的國之幹才?那些所謂的悍不畏死的鐵血男兒?哪一個沒有用過自己拚命打下來的軍功去博前程?哪一個不是靠著自己這樣默默無名的小兵,才拿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軍功!穩穩當當地把自己養到了腦滿腸肥。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