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爭雄曹莊(五)(1 / 2)

要是能在史書,哪怕是稗官野史上,記上這麼一筆。那可真是威風到了姥姥家。祖孫八輩都能斜著眼睛跟人好好吹吹這一樁事跡。可威風是威風了,他們要是聽到別人能有這麼光輝的事跡,一定從心裏由衷地讚歎上一句“好一個錚錚北唐大丈夫!”可是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畢竟,這是一支成分十分複雜的隊伍。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死亡麵前做到坦然。國家本就是他趙家一家一姓之國家,又有什麼值得他們這些底下的人豁出性命去替他們戰鬥?

吳軍陣地上的韓言神色平靜,並沒有因為唐軍暫時的退卻而感到絲毫的輕鬆。昨天夜裏又有幾個曹士選的士兵逃出了包圍圈。此刻的白文定應該已經知道曹士選所部斷糧的消息。

毫無疑問,白文定會在今天拚盡全力。因為今天,將會是最後的戰鬥。細長而有力的指節在在隨風揚起的衣擺下微微地發白。淮泗戰場上最年輕的都督,把目光輕輕地投向那隻有五十戶人家的曹莊內圈。那裏。將在今天成為修羅煉獄。

曹莊內,某一處破落院子。從車馬嶺中伏之後潰逃至此的原南下救援大軍士兵遍布這個區區不到五十戶人家的小莊子,這些衣衫襤褸的士兵抱著槍杆刀鞘,無精打采地靠在泥土做成的牆壁和泥墩子上,他們的眼光渙散,早已沒了當初剛剛南下救援下邳時要把韓言要成碎末的氣勢和決心,看不出一點點唐軍百戰縱橫的氣勢來,更像是還在苦苦喘息的屍體。軍中已經斷糧了,整整一天,不少將士粒米未進,滴水未沾。寒冷、饑渴、恐懼,撕咬著這些北唐的勇士們。再加上那些躺在地上不斷呻吟哀號的傷兵,連續突圍的失敗。把唐軍軍最後一點精氣神也給消磨殆盡。

曹士選坐在村莊前頭的一塊大石頭上,他的頭盔在曹莊外圍和韓言的激戰中就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頭發略有些散亂,隻是粗粗用一根麻布條綁住,由於寒冷和饑餓,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麵色蒼白地厲害,他的鎧甲上,被刀劍劃出的痕跡有好幾處,其中一處顯然是貫穿了鎧甲,傷及了皮肉。這是前天他帶隊衝鋒時候,吳軍給他的紀念。

他手裏握著一柄北唐軍中最常見的橫刀,北唐軍規,隻有一軍主將級別以上的軍官可以佩劍,因而將軍佩劍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不少的將軍更是將隨身的佩劍看的比生命還要重。可惜啊,那把跟了他多年的寶劍,如今不知成了哪一位東吳軍官的戰利品。

將軍遲暮,兵敗如山。

他拿著刀,在一塊石頭在細細地磨著刃口。部將和士兵就在他周圍,這位唐軍大將的目光是那麼地平靜,就像是垂死的老人坦然地接受了死亡的召喚。細細地回想著自己一生的壯闊波瀾。會有遺憾和不舍,卻沒有丁點對於死亡的恐懼。

隻是啊,身經百戰的將軍卻終歸是不願意閉上眼,一閉上眼,腦海裏都是車馬嶺那一戰的慘烈。六萬多的軍隊,反被僅僅兩萬的吳軍殺得屍橫遍野,最後逃出來的不到一萬人。那是徐州大營三十年來未有之慘敗啊,便是翻遍整個唐吳雙方在淮泗的交手記錄,怕也隻有當年死在鎖河山的曾布比他輸的更慘了。

“將軍。”一名衣甲殘破,左臂上纏繞著布條的軍官端著一碗正冒熱氣的肉湯遞到他麵前,自軍隊突圍至曹莊被困之後,曹士選除了喝了幾口水,便再也沒有吃過什麼東西。這也是為什麼曹莊內唐軍能夠堅守到今天還願意死戰的原因。隻是縱然是鐵打的漢子,若是幾天不吃飯,也終歸是要吃不消的。跟了他多年的將士們都知道,他們的將軍表麵上還鎮靜著,可是心底裏每時每刻怕是到剮一般難受

“您多少吃一些吧。”

曹士選聞聲轉過頭看了一眼,這個缺了好幾個口子的大碗中盛著漂有油花的湯,裏麵還能留上一根肉骨頭,上麵裹著一些油膩膩的肉。他是普通士兵出身,最早當的就是騎兵,一看便知道這是戰馬大腿上的骨頭。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哪個騎兵願意宰殺自己的戰馬。殺馬的時候。七尺高的漢子,抱著將被宰殺的戰馬痛哭流涕,戰馬也都流了淚。那場麵,曹士選當了一輩子的兵,不是沒見過,可是這一次卻是格外的觸目驚心。一樁樁,一件件,都仿佛是無聲的控訴,控訴著他的無能。

不過一直沒有吃過東西的肚子卻欺騙不了自己。喉頭不自覺地蠕動了一下,他低下頭去,終究是假裝隨意地說道:“把這湯給剛才受傷退下來的弟兄。”

“將軍已經好幾天都沒有怎麼睡,從昨天到現在更是不曾吃喝……”端碗的軍官低聲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