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是一種很奇特的東西。齊天紀,這個男人的突然出現,令許多人回想起了自己某段塵封在時間回廊中的過往。

程老爺如今躺在病床上,對於他來說這種被迫的回憶是痛苦的,無比痛苦。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終生都不再去回憶那段過往。腦海中剛毅灑脫的男人氣憤的控訴、溫婉秀美的女子眼中閃現出入骨的恨與憎……那兩張臉不斷地交錯閃現,讓他覺得自己隻要一閉上眼,腦子就像是要炸掉了一樣。他很累、很困,但那些過往不讓他闔眼,不讓!!朦朧中男子和女子的臉重疊在一處,漸漸的融合,融合成一張冷笑著的臉——是那個叫做齊天紀的男人的臉。猛然間睜開眼,額上的虛汗浸透了枕巾,程遠陽的眼中是深深的驚恐。

人一輩子做的錯事多了,死之前總是會害怕下地獄的。齊天紀的出現就像是索命的黑白無常,讓程老爺內心的恐懼加深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他沒想過悔改,也不回去後悔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兒,要不是他夠心狠、夠絕情,他也不會有今天,不會掙下程家那浩大的家業,不會擁有如花的美眷,富足的生活。他是個商人,商場上可以相信的隻有自己。背叛、陷害,又能怎樣,隻要能笑到最後,誰會在乎中間的過程是否齷齪?!不,他不後悔,他隻是……有些害怕。不過,也許往年裏該多給寺廟裏捐些布施的,也許……

秦中早已過了會對女人動心的歲數,但想起桃枝白淨的臉,清澈的眼,雖然已經隔了那麼多年,卻依舊覺得心跳快了幾拍。再想起她後來日子過得那麼辛苦,心裏著實為她歎一口氣——真是苦命的女人。

程瀾的輪椅行進在凹凸不平的弄堂裏,他一刻都不敢大意的撥動兩側的滾輪協助身後的秦叔控製著輪椅的方向,靈巧的避開狹小弄堂兩側住戶堆積的煤球以及其他雜物。這麼多年過去了,程瀾心裏也不知道這裏還能找到些什麼,但他願意來看看,畢竟這裏有可能是那個奇怪的男人曾經生活過、成長過的地方。在還沒有搞清楚這個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之前,他願意先去了解了解他的過去,重要的是“他”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一日的婚禮,姑且稱之為“婚禮”吧,給程瀾留下的最深刻印象除了程淵蒼白的臉、佳人血紅的婚紗就是那一雙新人的神情了——一個完全不像是新娘的“新娘”和一個完全不像是新郎的“新郎”,還真是特別的婚禮呢。對於佳人,望向她,僅一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但是那個男人呢?那個有著讓他熟悉的眉眼的男人到底想幹什麼呢?他的目標是佳人……還是程家呢?他……突然很想要弄個清楚。

“不認識啊,哦,哦,打擾了。”秦中從臨街的一扇門口退出來,前麵一家門廊上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正在摘菠菜。秦中瞧著老人的歲數,覺著有戲,遂上前探問道:“這位大姐,問您打聽個人。二十多年前有個名叫紀桃枝的二十多歲女人帶著個孩子租住在對麵那裏,您知不知道啊?”說著手指向記憶中那房間的方向。

“二十年前的事兒誰還記得啊。”老人略顯不耐的抬起頭順著秦中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繼續低頭在報紙上摘菜葉子。

程瀾見狀滑動輪椅來到老人近前,從懷裏抽出那張畫,遞到老人麵前道:“老人家——您……看看……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老人對程瀾沙啞的聲音吃了一驚,不禁抬眼觀瞧,隻看了一眼,老人就說道:“這個人啊……見過啊!”

老人的話說的如此自然,倒是讓程瀾和秦中愣住了。似乎是注意到了程瀾的驚訝,老人迅速的把揀好的菠菜攬進自己的圍裙,把鋪在地上的報紙拎起來,拍了兩下上麵的浮土,把剛剛衝地的那一麵翻上來,指著上麵不小的一張相片道:“不就是這個人嘛!”

程瀾定睛一看——可不是嗎?不但有那男人傍邊一張更大的黑白照片上佳人正淺笑盈盈的望著自己呢。程瀾苦笑著接過報紙,哭笑不得掃了眼兩張照片旁邊那個聳動的花邊標題——“情人教堂怒拔槍,影業大亨鴛夢暫碎!小叔舍命救前嫂,滬上名媛婚禮驚魂!”

這題目還真是——又臭又長!《晨報》什麼時候也開始變得連這種消息都可以上三版了?程瀾翻動著報紙,心不在焉的替這家報館的總編感到惋惜。秦中卻是在看到上麵少奶奶的照片後,眼睛都睜大了一圈,心裏無不擔心的望著程瀾。雖然他認不得幾個字,但是在他小老百姓的認識裏這男人和女人的照片登在一起上報紙,總歸不會是什麼好事。何況那日的事兒,他多少也聽小姐說了些,對於少奶奶的做法,他還是不太讚同的。

“少、少爺——看來這兒沒什麼人認識她們了,估計她們當年並沒在這兒住太久,我們……還是回去吧。”秦中迅速的說著,想要轉移程瀾的注意力。

程瀾抬眼瞧著秦中擔心的神色,不禁莞爾,卻也沒說什麼,輕點了頭,表示同意。他剛剛就感到腰部傳來隱隱的酸麻,看來這個破身體又要和他鬧意見了,所以早點回去也好。

回去的路上,倦意染上青白的俊顏,程瀾耐不住連日的無眠和這趟顛簸的出行不覺間漸漸睡去。行至院門前,秦中卻俯耳喚醒了自家少爺。程瀾微帶了睡意,朦朧的眨了眨眼奇怪的望向秦中。注意到秦中的目光比沒有看著他,而是望向門口,程瀾也轉眼看向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此刻手裏正拿著一張和程瀾手中一樣的報紙,她正是《申報》的副刊編輯季煙茹。

“原來……是編輯大人大……咳……大駕光臨。”程瀾看清來人,斂了倦意,笑得和煦,迎上前去,“等久了吧,來,快……咳咳……快請進!”話說的有些多,喉嚨有些痛,程瀾握拳輕咳,卻依舊笑著。

那笑容中的熟悉的暖意讓季煙茹有一瞬的恍然——好久沒見他了。原以為透過稿紙上的字跡、墨香中的故事默默想念就足夠了,可是……連著看了三天的報,她還是坐不住了。軟磨硬泡的從沁然那裏要來了地址,中飯都沒顧上吃就徑自跑了來,卻是沒人在家。終於見到了,卻不是她想的樣子。似乎一切都沒發生似的——他,依舊那樣溫暖的笑著,就像月餘前在醫院初見時一般。清雅、淡然的笑意卻蘊著溫暖,與他筆尖淒美哀婉的筆觸那麼的不同,卻又結合的天衣無縫,讓她為之沉醉,不願醒。

那個女子,比她美,比她俏,最重要的是她比她幸福,因為她看得真切——他,愛著她。在見過她之後,她再讀《葬愛》的時候總是在想——她和他的愛是不是真的就如同小說裏的那般美好到無需隻言片語,靜美到兩兩相望便可天荒地老。心裏是不願承認的,卻強迫自己去接受,去祝福。隻恨相逢比卿晚,無可奈何有情天。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原來那時候你和她已不是夫妻?為什麼她會出現在別人的婚禮上?為什麼……你還可以笑的出來?為什麼?為什麼!她鼓足勇氣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麵前,隻為求一個答案。

既然故事終究隻是故事,那……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隻一次,我定不會像她,定不會負你!季煙茹來的路上是這樣想的,然而此刻她卻有些茫然了。

茫茫然的跟著程瀾進了屋,秦中沏了茶。程瀾抿了一口,從抽屜中拿出一疊稿紙,“既然你來了,就替我省了郵票錢了。”說著把前段時間寫好的稿子遞給了季煙茹。

季煙茹伸手去接,卻不料自己受傷還拿著報,隻得放下報紙接過了稿子,她的目光不敢看程瀾隻得低頭瞧著桌麵,看到報紙上那赫然的照片,她突然又鼓起了勇氣,抬頭,卻隻是問道:“程先生……我可以叫你程瀾嗎?”

“當然。”程瀾點了點頭,又端起了手邊晶瑩白潔的茶碗。幽幽的茶香沁心暖胃,多少緩解了些身體上的疲憊與不適。目光淡淡的劃過報紙,神色悠然的沉醉在茶香中。

季煙茹的目光又一次回到她帶來的那張報上,又溜了眼程瀾手肘下那份一模一樣的報紙,終是在沉寂中先開了口:“程……瀾,那個報紙上……”

“報上所言未必都是真的。咳咳咳……”程瀾的聲音很低,但這句話卻是一起說了下來,雖然引起了一陣嗆咳,卻不給她打斷和反駁的機會。

季煙茹驚訝的抬頭瞧他時,依舊看到的是那張笑臉,他此刻的笑意中似乎還透著令她匪夷的自信與篤定。季煙茹把什麼都想到了,她甚至準備了一肚子安慰的話,然而現在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料到了一切,獨獨沒有料到他的態度……頭昏沉沉的,轉成了一團漿糊,她有些慌神,隻得端了茶碗一口接一口的喝茶。

屋子裏一時間隻剩下兩人相對飲茶的細碎聲響,氣氛安靜的讓季煙茹覺得尷尬不已。就在這時,秦中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少爺!門外有有人來。”

“呦,今兒什麼日子啊?我這兒倒是客人絡繹不絕啊!”程瀾在心裏打趣,卻也覺得奇怪,來的會是誰呢?屋外的秦中倒像是猜到的他的心,緊接著的一句話就解開了他的疑惑。

“少爺,是三少爺來了。說是要見你。你看?”秦中盡責的問道。

“讓他進來吧。”程瀾沒想到程澈這個時候回來見他,但是他也明白程澈這個時候不會無緣無故來見他的,一定有什麼事。所以他沒有思索就說到,卻在說完之後才想起來這屋裏還有位季小姐在呢。

“哦,既然你這兒有客,我就先告辭了。”季煙茹見狀忙順水推舟的起身告辭。

程瀾見狀也不攔著,轉了輪椅送到屋門口,揮手送走了季煙茹,順勢把手伸到後腰處按揉了幾下。再抬頭時,一身黑衣的程澈已經匆匆向他走來。

48、第四十八章

這些年程瀾避世蝸居在寒蕪苑,與程澈見麵的機會不多。所以程澈進屋的時候,借著光線程瀾仔仔細細的把眼前這位異母小弟上上下下端詳了一番。當年那扯著自己的手放飛紙鳶的小小少年已然長成了大小夥子。依然是記憶中那張線條柔和的娃娃臉,隻是因著連日的奔波勞碌下頜略顯清瘦,卻也恰在他稚氣未脫的臉上顯出了幾分剛毅。

正是午後休息的時間,拎了沸水入屋正要沏茶的秦中被程瀾打發了回屋小睡,屋裏就隻剩了他和程澈。

執壺添茶,葉細如針,茸色淡黃。銀泉墜落,水霧升騰。淺而薄的水氣彌散在午後慵懶的陽光中,相對的兄弟二人靜靜的注視著黑漆桌麵上那瑩白繪素梅的瓷盞.

沸水入盞,芽葉豎懸,繼而徐徐沉落,複再升再沉,三升三落。清高、幽淡的茶香漸漸浮出,湯色轉黃,澈如初始。雙手托盞,程瀾將衝好的茶置於程澈麵前,淡淡的開口道:“雖非‘貢尖’,卻也算是今年秋茶裏君山茶中的上品,倒還喝得。嚐嚐吧。”

程瀾音低若微,然四下無聲,程澈聽來就如眼前初沏的茶,有種溫暖的味道。他有多久喝過這君山銀針,又有多少年不曾喝過大哥親手沏的茶了?舉盞輕啜,確是好茶,唇齒間俱是記憶中熟悉的味道,自那日以來的第一絲笑意不覺浮現在嘴角。

“好茶……果然是好茶……”程澈呐呐的讚道,其實他心裏想讚的又何止是茶。大哥衝茶的手藝自小就是家裏最出色的。十幾歲時衝出的茶就能夠讓家裏的老師傅飲得直豎大拇指。

“這還是前幾日沁然那丫頭帶回來的。說是……咳咳……說是跑了七八家才淘了來的。正好讓你趕上了。說起來從小家裏也就你們倆獨愛這君山銀針。”程瀾抿了口茶壓住咳聲,欣然望著程澈。

“大哥……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記得……”程澈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一句話說道句尾,聲音竟是有些哽咽,眼角、鼻端都隱隱湧上了陣陣酸意,低頭又喝了口茶,再抬頭時眼中竟已是一片朦朧。眼見著二哥走的時候他都沒落淚,然而此刻他有些抑製不住,也不想去抑製……

猶記年少時,老宅的堂屋裏,三人圍坐桌前,龍井、碧螺春還有這君山茶的香氣若混若離,少年們笑聲響亮、眼眸清澈。父親抱了小妹進來,挨個兒嚐過他們泡的茶,好的賞塊兒糖,不好的就在屁股上不輕不重的拍上一下。光陰如駒,物是人非。童年的美好時光一去不返卻永難忘懷。可是……二哥已經往生,大哥也不複那時的強健,歲月為何如此殘酷?

“瞧你說的。這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也不該忘的事兒。茶雖不是吃食,不能耐饑解餓。然隻要人還有那份愛茶、飲茶的心,無論多難的處境,就都不會失了心氣兒。多難的坎兒也就都能跨得過去。”雙目相對,程瀾緩緩道來,眼中竟也有了濕意。

這話,程澈不是第一次聽到,其實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聽過多少次了。這是父親最愛說的一段話,從小到大,他聽父親說過許多許多遍。如今父親病臥在床,聽到大哥沙啞低淺的說著這段話,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小小的手觸動著,既痛又暖,既傷又喜,說不出的雜糅著,交織成一顆顆淚珠,墜在茶盞中。年少時喝茶,隻嚐到其中的清甜、甘醇,就此愛上。長大後,才品出了其中的苦與澀。茶之百味,確如人生。

止不住淚,程澈幹脆放下茶盞,靜靜哭了一會兒。程瀾也不說話,靜靜的喝著自己的茶。程澈再抬起頭時,心中像是放下了沉重的包袱,來之前的猶豫與擔心似乎都煙消雲散了。他麵前的還是那個大哥啊!那個無論他想要什麼,都會答應他的大哥。他還有什麼課擔心的呢。

“去見見他吧。他……怕是也沒有幾天了。”程澈的語氣裏有淺淺的央求和淡淡的勸慰。

程瀾聞言臉色微變,唇角微微抿緊了幾分,低頭,飲茶。程澈也不催促,低了頭,為自己的杯中添了水,慢慢啜飲。

“我這個樣子……隻怕他……不願見我。”程瀾的語氣自嘲中有著濃的化不開的苦澀。

“他……隻是不甘心。”程澈的目光掠過程瀾的輪椅落在桌麵上輕歎道,“就像二哥不甘心永遠比不過你,所以恨你。他是不甘心自己培養起的優秀兒子困於輪椅,他想再試一次,再造一個大哥,然而二哥終是無法讓他全然滿意。而他越是不滿意二哥,就越是對你冷酷,他是恨自己吧。其實……被他看在眼裏認可的那個……至始至終都是大哥你,從不曾改變過。所以……即使不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也去看看他吧。以後,或許就沒機會了。”

程澈的話像一顆顆水珠濺落在程瀾的心湖,激起片片漣漪。是這樣嗎?怎麼會?怎麼會?那個人……恨了那麼長久的歲月,這一刻程瀾卻分不清自己對那個人到底是抱著怎麼樣的情感。去嗎?不,那不就等於是原諒他了?!母親的傷悲,母親的離去,不,不可以原諒,不可以!……不去的話,就可能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就像二弟,別說喝茶就連冷臉的擦肩而過也不可以了……真的不去嗎?

“……我去。”程瀾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程澈臉上顯出了欣然的笑容。

“我就知道……來,大哥,我幫你添水。”程澈伸手攬過了程瀾的茶碗。脈脈湧動的親情在這一刻讓他們彼此都覺得不再孤單。

“嘶——”程瀾忍不住輕抽了口氣,雙手緊緊的攥住了藍衫按在雙腿上。前一刻還安靜到了無生氣的雙腿此刻已經像活了一樣,一抽一抽不規律的動了起來。隔了衣衫程瀾卻依舊能夠感覺到肌肉的僵硬抽搐。糟了!程瀾心裏暗叫,卻完全無法控製住這雙屬於他的腿。

身子被雙腿幅度越來越大的痙攣連帶的傾斜著向下滑落,程澈也漸漸覺出了他的不對勁,忙起身走到了他身邊,扶住了程瀾微微顫抖的身子。,語帶焦急的喚道:“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程瀾艱難的搖了搖頭,在程澈扶助下坐穩了身子,額上的汗沿著臉頰滑落,瞬間蒼白的臉色,看的程澈揪心。程瀾的氣力已經控製不住此刻越加“活躍”雙腿,隻得無力的望向一旁的床鋪,程澈立時會意,正要推動輪椅,然而他鬆手的瞬間,程瀾的身子卻迅速的往下滑落,驚得他立時抱住了自己大哥,回身望了眼床鋪,又看了眼大哥痛苦的神色,程澈一俯身,一隻胳膊穿過程瀾的雙腿,一隻攬著他的背,程瀾明白了他的意圖,一個“不”字剛出口,“用”還含在嘴裏,而程澈已經穩當的抱起兄長向床鋪走去了。

讓程瀾平躺在床上,程澈學著程瀾剛剛的樣子坐在床百年幫他按揉著兀自扭動的雙腿,手底細瘦的腿,清晰的骨頭,讓他心裏一陣酸楚,突然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大哥已經生活的這麼不容易了,程家的擔子不該在落在他那麼單薄的肩上。他雖不擅長,但也許應該試試。程澈按在思索,決定晚上去醫院先告訴父親自己的決定,當然,還是要讓他們見麵的。隻是……程家……就由他來替兩位哥哥抗吧。

程瀾虛弱的喘息著,眼睛卻是望著眼前的弟弟,一陣陣窩心的暖意讓他忘記了言語。剛剛那短短的幾步,倚靠在弟弟的懷裏。感受到他強壯的臂膀,寬闊的胸膛,左胸出一下下穩定的心跳,他才真的感覺到這個弟弟……真是長成大人了。讓他可以去安心倚靠。這感覺——真好。

“謝謝你,小澈。”雙腿漸漸恢複了平靜,程瀾說的動情,程澈一邊幫兄長改好被子,一邊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靦腆的搖著頭。一臉擔憂的望著他。

“我沒事兒了。嚇著你了。看來今天是不行了,明天吧,我明天去醫院看他。”

“那大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來接你。”程澈心下稍安。

“不用,你忙你的。我知道是哪一家,讓秦叔送我去就行了。咳——”程瀾望了眼他臂上的孝紗,心知這幾日家裏頭他要忙的事還不知有多少。

“……”程澈聞言不語,片刻後了然道:“大哥……其實一直都在暗中掛心的吧。”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程瀾被說中心事,臉色稍顯尷尬,不好意思的背過了臉,隻餘後腦勺對著程澈。程澈見狀卻是越發的肯定,心裏對大哥和父親的見麵不由充滿了期待,起身告辭,直奔醫院而去。

卻在一出門的地方看到了一個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人——沈伊人。

自從程澈被救出後,一直沒有去見伊人。他心裏已經有自己的盤算。現在他做的是要掉腦袋的事兒。經了這事兒之後,他不願日後再因為自己讓她擔驚受怕,甚至遭遇險境,本想著忙過二哥的喪事,就去找她說個清楚、做個了斷。但卻不料竟在這兒見到了她。

伊人這日下午沒有課,本就打算著偷偷溜去程家看看程澈,中午打電話回家,聽姐姐說程澈去了姐夫那裏,她就直接跑來了。怕打擾他們聊天,她就在外麵等著,果然給她等到了。

49、第四十九章

這一年的秋天看瞅著就要過去了。

晚秋的夜,清寒、陰冷。夜風吹在人臉上,是透骨的涼。程澈豎起衣領,腳步走得更急了些。對於他來說,這注定是個無眠的夜晚。他要趕回家去,不是回去睡覺,雖然此刻的他已經身心俱疲。他現在隻想快點回去,到靈堂上,守一夜靈。

此刻程澈的心比這深秋的夜還要寒涼幾分。下午的時候,他冷語寒言的結束了自己和伊人的牽連。然後心裏空落落,茫茫然的走回了醫院,就看到父親憔悴的臉。對於自己改變主意要接手程家的家業,父親的反應似乎有些不以為然,並沒有應允他。早知道,他昨天就該答應下來的。他不清楚是哪裏不對了,但他感覺父親的想法似乎在一夜之間有了某種他說不清楚的變化。吃晚飯的時候,父親似乎一直在用銳利如刀的眼神打量著他,卻終是什麼都沒多說。

伊人回來的時候沈佳人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進門就上樓回了自己屋,晚飯都沒下來吃。佳人洗完澡,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敲響了伊人的房門。等了許久,門才被慢慢拉開。佳人瞅了一眼伊人紅彤彤的眼,走進了屋。

伊人屋裏裝行李的箱子敞開著散落了一地。原本已經整齊收入箱中的衣物此刻有的已掛回衣箱,有的被淩亂的暫放在床上。伊人也不理她,繼續自顧自的把之前裝入箱中的衣物重新往外搬。佳人一時看的有些傻,原來剛才在門外聽到的響動,就是她一直在收拾這些衣物,來回走動的響聲。可是,這剛裝好的衣服……為什麼又拿出來?

佳人不解的望著那個來回忙綠的身影,伊人又忙了片刻,一個竹箱已經被她騰空。抬手抹了把汗,她在佳人身邊坐了下來。“姐,我決定了,我要留下來。我不去南洋。”

佳人一愣,微微驚訝的望著伊人。伊人神情嚴肅,不像是玩笑,看到佳人的表情卻笑了起來,“姐,我已經長大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已經找到那個我想要去愛一生的人了,不管他現在因為什麼原因拒絕我,我都不會放棄的。我會努力的,我相信他是愛我的,雖然他現在拒絕了我,但我會讓他改變心意的。姐,求你先給我保守秘密。現在家裏還沒人知道,我也不想他們知道。”伊人握住了佳人的手,大大的眼睛裏有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