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斷口這個名字有很長的來源。古人俞伯牙頭一次來漢水,見這裏風景如畫,一時興起,便端坐月下獨自撫琴。彈得興奮時,兀地發現有人偷聽。這風景原是自家獨賞的,有如這琴聲,也是自家獨聽的。居然有人在此偷窺偷聽。俞伯牙想想很生氣,心一惱,情一躁,便把琴弦撥斷了。這個偷聽的人,就是鍾子期。漢陽著名的鍾家村,就是鍾子期家住的村莊。鍾子期無意經過此地,卻聽到了美妙琴聲,忍不住駐足,久久不肯離開。鍾子期見琴斷人惱,便忙不迭上前把他聽琴的感覺說與俞伯牙聽,講到高山流水之意時,俞伯牙知道自己遇到了知音。這個段子傳了出去,聞者莫不感慨,於是好事者便將這地方取名琴斷口。琴斷口附近還有琴斷小河,琴斷小河北麵有一個土丘,說的是俞伯牙第二次再來漢水尋知音鍾子期時,不料鍾子期已然過世。俞伯牙聞知呆了半天,然後便把他的琴砸了。那小丘原本不成山形,為紀念俞伯牙和鍾子期心息相通的情意,又有好事者將那小丘叫了碎琴山。
事情已經過去上千年,因為好事者留下了地名,便使這故事得以流傳千古。每個來此地無論是旅行或是居住的人,都會好奇地問,為什麼叫了這個名字?這一輪一輪的追問,問得盡人皆知。而當地人在一輪又一輪的答複中難免添油加醋,傳說中的一滴水,便一輪輪地漲成了河。後來有人指著這河,說這就是文化。凡事一文化,又更容易讓人人津津樂道,卻無人去體會這一斷一碎間的餘味。
米加珍、馬元凱和蔣漢三人都是在琴斷口長大。一生下來,他們便對俞伯牙和鍾子期的事滾瓜爛熟,仿佛在娘胎就已聽熟了這個著名的傳說。三個人的父母同在一家耐火材料廠工作,這工廠在武漢也頗有名氣。米加珍的外公當年亦從這裏退休。他當過科長,管過別人的人雖然已老但嘴卻更碎,見到小孩子在一起玩時,就嘮叨說這個有關知音的故事。小孩全都聽得發煩,紛紛說,才不當知音哩,還要去學彈琴,有什麼好玩,不如踢球。隻有米加珍,因為熱愛外公,有一次為討外公歡喜,便問了一句,什麼才是知音呢?非要學彈琴嗎?外公說,知音就是彼此知道對方心意的人,學不學彈琴無所謂。馬元凱忙說,那我曉得了,我跟漢漢是知音,因我知道漢漢將來想要米家珍當他的老婆。蔣漢亦忙說,我也曉得元凱的心意,他也想要米家珍當老婆。米加珍那時還小,有點糊塗,說你們都不曉得我的心意吧?我想要你們兩個都當我的老婆。說得米加珍的外公哈哈大笑,笑完說,我們家珍珍最有出息。然後又自我感歎,其實兩人相距遙遠,不知根底,才會成知音;如果住得近,哪能成知音,隻會成敵人。一番話,令小孩子們懵懵懂懂。馬元凱說,怎麼會成敵人呢?米加珍的外公說,等你們長大了,就曉得,其實人人都是敵人。越近越是。那時候,米加珍外公的老年癡呆還沒露一點頭角。
但後來,米加珍成了蔣漢的女朋友。她知道是馬元凱主動退出的,雖然她也喜歡馬元凱的俏皮,但她還是成為了蔣漢的女友。外公說,元凱嘴巧,但漢漢踏實,過日子還是踏實點兒好。米加珍覺得外公說得是。於是,感情的天平轉到蔣漢這邊,馬元凱便成了他們兩個的哥們兒。
他們都是平常的人。而日子在平常人那裏,就順著季節往下走。不疾不徐,不知不覺。有一天,楊小北來了。
楊小北的大哥與蔣漢的叔叔是大學同學,在武鋼當工程師。有一天同學聚會,在飯桌上楊大哥跟蔣漢的叔叔說起他父母離異,弟弟住在哪家都不舒服,不如到南方來跟著他,彼此也有個照應。楊小北學的是設計,鐵藝公司效益不錯,想讓他先在這裏待一陣,有點工作經曆,也掙點錢,再看下麵怎麼發展。話說得很誠懇,蔣漢的叔叔便點頭表示了同意。
鐵藝公司所在地已經出了武漢邊境,坐落在鄰縣。圖的是租金和人工便宜。雖然離漢口鬧市中心遠了一點,但距琴斷口倒不算太遠。派去武昌南站接楊小北的人是馬元凱。理由很簡單,馬元凱有車。米加珍要順道回琴斷口家裏取些衣物,而吳玉與馬元凱正處在熱戀期間,於是,她們兩個便搭便車一起進城。
到了武昌南站停車場,吳玉和馬元凱一致要求米加珍去車站出口等人,不要在這裏當電燈泡。米加珍心知他們倆想在車上熱乎,笑了笑,便下了車。馬元凱喊道,接到人,就領他在武昌南站繞兩圈再回來。米加珍說,休想。馬元凱說,你別忘了,你跟漢漢好的時候,我蹲在外麵替你們看過門。這樣的深恩大愛,你要盡全力報答。米加珍說,呸呸呸!
米加珍沒見過楊小北,又沒有準備寫了名字的牌子。看到乘客們河一樣地流出來時,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於是便動用了最原始的法子:大聲叫喊。
出了站台的楊小北正張望著有沒有接他的人,突然聽到有清脆的聲音高叫著他的名字,暗想,哪有這麼接客人的?也沒有回應,隻是尋聲而去。他一下子就看到了米加珍。
楊小北拉著行李,一直走到米加珍的麵前。見米加珍還在喊,便說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正在找人的米加珍驀然遭此一問,想都沒有想,脫口道,我叫米加珍。答完才醒悟,連珠炮似的反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問我的名字?你想幹什麼?楊小北不回答她,也像剛才米加珍叫他一樣大聲叫道,米加珍!米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