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米加珍的外公依然不停地哭泣。他哭白水河不清了,又哭它太臭,最後還是哭魚,說白水河沒有魚,怎麼叫白水河。哭得整個派出所的警察都發笑,所長忙不迭地派出幾個人查找他的家屬。好容易電話問到米加珍那裏,米加珍嚇了一跳,丟下手上的活兒,連忙趕去派出所。楊小北那天出差去了荊州,公司便讓馬元凱開車送米加珍過去。米加珍的外公見到米加珍,立即忘記了白水河的魚。他拉著米加珍的手興高采烈地對警察說,這個丫頭我認識,她是我的寶貝。然後他看了看馬元凱說,你是漢漢?你回來了?說罷又對警察說,這是我的外孫女婿,叫漢漢,也是我的寶貝。馬元凱忙說,外公,我是馬元凱。米加珍的外公又說,哦,原來我們珍珍嫁給你了呀。也好也好。你爸媽都是我車間的。米加珍製止了他的話,對警察說,他有病,就隻會亂講話。警察說,我們知道。說罷便把米加珍的外公哭魚的事講述了一遍。米加珍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流了眼淚。警察說,老人家心地很善良。不過,對這樣的老年癡呆症患者,你們要注意,一是不能讓他單獨出門,二是要在他的衣服上縫上家庭住址和電話,萬一丟失,也好送回去。米加珍一一點頭答應。
回家的路上,米加珍的外公不停地對馬元凱說,你有汽車啊。是給我們家珍珍買的嗎?珍珍你好福氣。米加珍扯了一下外公說不是的,是元凱自己的車。我沒有這個福氣。米加珍的外公說,元凱是你男人,他的車還不是你的車?米加珍又扯了下外公說外公,我的男人是楊小北。你不要亂講好不好?米加珍的外公茫然地四下張望,說楊小北是誰?我認不認識他呀?
開著車的馬元凱便哈哈大笑,說外公真是好眼力。米加珍的外公也高興地跟著他一起笑。米加珍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那天也是巧,一個記者去派出所辦戶口,聽說有個老頭兒為白水河的魚痛哭不已,便跑過去看熱鬧。米加珍的外公的眼淚突然讓他感動。於是他跑了幾天調查,寫了一篇關於白水河汙染的調查報告。文章登上了報紙,米加珍的外公哭魚的事成為文章的引子,報上甚至還配發了米加珍的外公抹眼淚的照片。市裏領導看到報紙,心情沉痛,開會說不能讓我們的老人為河裏的魚流眼淚,一定要治理白水河。
文章發表時,米加珍的外公已經回家大半個月,他早就忘記了這件事。突然有一天,隔壁左右的人都來看望他。米加珍的外婆也莫名其妙。一問才曉得,米加珍的外公糊裏糊塗地哭一場,竟哭上了報紙。
領導開腔說了話,事情就會辦得迅速。至於怎麼辦或是如何辦得更合理,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在辦就行。這時候的執行者通常都沒理智。治理白水河立即開始了行動。先是關閉了印刷廠,斷絕汙水源,然後河兩岸的排汙孔一一被堵塞。最後,開始在河邊植樹種草,說是要把這裏的河岸變得像花園。
印刷廠的地皮賣給了一個房地產開發商。開發商很快圈地修牆,圍牆上畫了一個有著小橋流水的豪華居民小區,周邊一大片雜亂的住房都被圈進小區的版圖。轉眼之間,在此地住了幾十年的居民全都麵臨搬遷的局麵。先前大家還興高采烈,但獲悉搬遷補償費奇低之後,興高采烈便換成了義憤填膺。有一夥人暗中呼籲居民聯合起來抗拒搬遷,待真要出頭組織時,卻連呼籲者都退縮在後。槍打出頭鳥,早有古訓這麼說過,明白者誰又願意挨這一槍呢?更多的居民都是老實巴交之人,見官就怕見強就讓地過了一輩子。可為一根針與鄰居天翻地覆地吵架,卻不敢為一幢房跟來勢凶猛的開發商頂撞。架不住各種人士的層層動員以及威逼利誘,縱是滿腹委屈,最後還是自認倒黴為妙。
米加珍和楊小北租住的房東家也在搬遷之內。房東有親戚在市裏工作,便十分抗拒這樣的動遷。認定開發商仗勢欺人,克扣補償款項,於是決意要當釘子戶。房東欲拉楊小北一起行動,因為楊小北為結婚將這套租房進行了裝修,他本計劃在這裏住上幾年,攢點錢再買一套自己的新房。孰料才過不足半年,便要另尋住處。雖然他的裝修花銷並沒多少,可隻住半年,到底還是很吃虧。徜要再去尋房,再次裝修,也分外傷人腦筋。楊小北對此也惱火透頂,隨著房東一起破口大罵。罵完後回頭跟米加珍說,瞧瞧,這事竟然是外公惹出來的,好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似的。米加珍說,怎麼可以怪外公呢?外公隻是心疼白水河的魚罷了。楊小北說,可是外公多事幹嗎?他這一鬧騰,害得多少人家雞犬不寧。
米加珍覺得楊小北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可是又還是覺得不悅,暗想,外公是個病人,你難道不知道?這一樣想,不悅感便又加重。
恰好那天馬元凱為行業設計評獎的事打電話給米加珍,電話裏聽出米加珍心情不對,便問出了什麼事。米加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楊小北抱怨外公的話說了出口。馬元凱說,放屁!怎麼能怪外公?白水河的魚都死光了難道也是外公弄的?外公是個有大愛的人,所以才會為白水河的魚擔心。他楊小北就隻會操心一點兒蠅頭小利。這種自私的人,我講都懶得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