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時,臥室的窗子下麵,擺著一盆水,和一瓶擦玻璃用的玻璃淨。從水的渾濁度和外扇中間那兩塊已擦亮的玻璃來看,蔡雪嵐當時似是專心幹活的。戶外窗台鋪的是青灰色混凝土磚,三十公分寬,蔡雪嵐穿三十七碼的鞋子,她又偏瘦,站在其上雖說不是格外穩當,但也絕不局促。而且這種磚防滑性能好,她穿的又是膠鞋,滑下去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劉文波所言屬實的話,劉良闔懷疑,蔡雪嵐可能是突發疾病而墜樓的,比如心肌梗死、哮喘、或是腦溢血等。但是,蔡雪嵐的家人說,她沒有這些疾病。查看死者的病曆,最近兩年,她也僅僅因為神經性頭痛,去看過幾次中醫,接受過針灸治療而已。
在公安局的建議下,蔡雪嵐的父母,不得已在《解剖屍體通知書》上簽了字,同意屍檢。然而結果出來,並沒有發現突發性疾病的征候。也就是說,蔡雪嵐死亡的時刻,身體是健康的。麵對著屍檢後千瘡百孔的女兒,蔡雪嵐的父親對劉良闔吼道:“我說雪嵐沒病吧?你們不信!你們就想著給她驗出點病,好把那該殺的早點放回來!”
那麼蔡雪嵐果真是被劉文波推下去的嗎?
偵察人員在劉文波家樓頂的平台,發現了他的鞋印和一堆煙蒂。雖然有的煙蒂陳舊了,但大多還是新鮮的,證明案發前,他確實坐在那兒抽了不少煙。但蔡雪嵐的家人說,他抽完煙,想著蔡雪嵐要跟自己離婚了,他今後再也不能過有兩個老婆的風光日子了,氣急敗壞,於是下樓打開家門,將正在擦玻璃的蔡雪嵐,一把推了下去,然後火速逃離現場,沒想到還沒走遠,就碰上劉品。
對蔡雪嵐父母的指控,劉文波是百口莫辯。他一遍遍地對審訊人員說:“我這輩子,就是殺了自己,也不可能對雪嵐一下毒手啊。害那麼善良的女人,我劉文波這輩子就得下地獄啊!”每說完這句話,他都熱淚滾滾的。
無論是蔡雪嵐的家人,還是劉文波,都不知道蔡雪嵐究竟愛上了怎樣一個人。這個小城的人,也沒人目睹過蔡雪嵐跟其他異性在一起。劉良闔特別想找到這個人,他的出現,或許會為案子打開一扇窗。有人說,蔡雪嵐這麼多年過得暗無天日的,滿心是淚,她可能活夠了,善良的她又不想因自殺而連累他人,於是設計了一個擦玻璃的現場,縱身一跳。如果能證實蔡雪嵐確實有了心上人的話,這種說法將不攻自破。一個心中有了陽光的女人,怎麼可能去死呢?所以當劉良闔走進霞布時,希望那張取衣票,牽出來的是一件男裝。如果那件男裝不是劉文波所穿的,那它就應該是蔡雪嵐為心上人做的。他們依據衣服的尺碼,很可能會找到衣服的主人。可是那條肥大的裙子,分明告訴他,那是打扮小鈴鐺的。
拉林小城的人都知道,蔡雪嵐和卓霞關係不錯。劉良闔想,或許卓霞知道蔡雪嵐心儀之人是誰?所以那天他獨自駕車,來到卓霞家,想私下先跟她聊聊。然而正事還沒有說出口,私事卻像衝破烏雲的太陽一樣,先聲奪人地登場了。那一刻,他們被它的燦爛徹底俘獲了。卓霞和劉良闔,覺得他們製造的這個春天,比窗外的要美好多了。
從那以後,幾乎每隔一兩天,劉良闔都要在日落後,悄悄來到卓霞家。他不再開車來了,而是沿著河岸,從堤壩一路走來。那個時候幾乎碰不到行人。堂堂對劉良闔,初始是敵對,一看見他,就吠叫不止。可當它發現主人喜歡這個男人時,就乖順起來了。劉良闔為了討好堂堂,進門的時候,總要甩給它一根香腸或是一個包子,所以堂堂對他也是越來越愛。有一日黃昏,卓霞帶著堂堂,去看望父親,路過民惠巷時,意外地碰到劉良闔和齊向榮一起散步。本來她想點個頭就過去的,可是堂堂見了劉良闔,就像見了親人似的,歡天喜地奔過去,一聳身,將兩隻前爪搭在他胸前,搖著尾巴,深情地望著他。劉良闔非常尷尬,他甩開堂堂,半開玩笑地對妻子說:“看看,我身上有警犬的氣味,這城裏的狗沒有不怕警犬的,見了我都上來巴結啊。”他拍了拍堂堂的腦門,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下次帶你跟我們警犬玩,去吧!”堂堂心滿意足地跑回主人身邊。齊向榮大笑了兩聲,說:“看來狗鼻子確實靈啊。”
那天晚上,卓霞回到家,一進院子,就把堂堂拴了起來,連踹了它幾腳,罵它蠢貨,賤種,說是將來它別想著再離開家門一步了。可是第二天早晨起來,卓霞發現自由慣了的堂堂居然掙斷了繩索,無憂無慮地捉螞蟻玩呢,氣得卓霞哭笑不得。正一籌莫展之際,劉良闔給她打來電話。說是為了安全,還是把堂堂除掉吧!卓霞舍不得,說留它條活路吧,可以把它送給父親去養。劉良闔說,狗認人,不管送給誰,它碰見我,照樣是親!卓霞沒辦法,隻得把堂堂賣到狗肉館了。
卓霞踏著縫紉機做活兒時,腦海中老是浮現出堂堂的影子。她居然將一件旗袍的衩兒,鬼使神差地給縫死了。卓霞懊惱著,拿著旗袍坐在長凳上拆線的時候,低頭看了看鞋子。從門口蕩進來的清亮的陽光,似乎想凝結成塊抹布,幫她擦去鞋麵的浮灰。卓霞想起堂堂一塵不染的眼睛,忍了一路的淚水,到底還是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