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霞的手機響起了鼓聲,是劉良闔發來的短信:喜歡那項鏈嗎?我拆了一個木珠靠墊,取下珠子,買了兩盒油彩,給木珠重新上色,親手穿成的。雖然每個珠子的顏色都不同,但我對你的心永遠是紅色的!生日快樂!
卓霞從未對劉良闔說起過自己的生日,而她也把這個日子給忘了。他能知道確切日期,一定是從戶籍資料中查到的,畢竟是幹公安的啊。他並沒有責備她把鎖換了,這讓卓霞更加愧疚,她飛快地發上這樣幾句話: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生日禮物!能在今夜見到你嗎?我把兩道門都打開,你隨時來。
半小時後,劉良闔回道:看情況吧,她又畫上鬼了,估計很難出去了。
卓霞簡單吃了點東西,坐在窗前苦等。天黑了,月亮升了起來。它初升時臉盤很大,紅彤彤的,可是走著走著,臉變小了,顏色也變黃了,好像一個盛裝的新娘,不經意間熬成了個黃臉婆。卓霞無奈地看著月亮朝中天走去,夜越來越深,她知道他不會來了,失望地將門一一關上。她上了床,收到了劉良闔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別等了,太晚了,她還磨刀呢,等她斬完鬼,估計天也亮了。唉。祝好夢。
卓霞把那串木珠項鏈取了下來,讓它像花貓一樣臥在梳妝台上,甜蜜而又悵惘地睡了。她怎能想到,僅僅幾個小時後,當她在黎明中醒來的時候,劉良闔卻向著黑暗去了。
九、寒露
這場震驚了拉林的車禍發生在早晨五時三刻。
拉林看守所有兩名在押犯人越獄。劉良闔接到看守所的電話時,是三點五十,他被齊向榮折騰得筋疲力盡,剛睡了兩個小時。他飛快穿上衣服,一邊向公安局長通報情況,一邊下樓,攔截了一輛出租車,火速趕到單位。越獄者居然是駕駛著停放在看守所院子裏的一輛警車逃跑的,這讓劉良闔怒火衝天。他們立刻在網上發出了協查通告,讓沿途的公安機關在公路的出入口,追查一輛車號尾數為849的警車。此外,根據情況分析,還兵分兩路進行追捕。一路由經驗豐富的老警察邢瑞和於十環率領著,奔向南線的林城方向;一路由劉良闔率領,沿著運材線,在拉林河穀搜索。劉良闔親自駕車,帶著兩名年輕的幹警:陸國興和薛偉。拉林河穀地形複雜,山高林密,道路崎嶇。他們行進到林北線五十三公裏的時候,劉良闔打了一個哈欠,疲乏地對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薛偉說:“給我點根煙吧。”薛偉答應著,剛把煙點著,還沒等遞到劉良闔口中,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抖了一下,汽車瞬間衝下路基,撞到一棵滿是鬆節油的樟子鬆上。這棵有五六十年樹齡的大樹,真是硬氣,汽車粉身碎骨了,它不過擦傷了點皮而已。劉良闔當場死亡,薛偉重傷,而坐在後麵的陸國興折斷了兩根肋骨。
越獄犯最終還是落網了。他們行至旺林時,發現前方的路口有警戒,急忙掉轉車頭。旺林警方察覺到情況可疑後,驅車追擊。走起回頭路的越獄犯,自此陷入了雙重夾擊中,前後都是追兵。當邢瑞駕駛的警車迎麵撲來時,他們棄車而逃,企圖竄入森林,讓樹木做他們的掩體,負隅頑抗。然而他們跑了還不足百米,就被於十環將逃路給掐斷了。於十環隻“啪——啪——”打出兩槍,一顆子彈便在一個犯人的左腿開花,另一顆呢,綻放在另一個逃犯的右腿。
那天早晨,卓霞得知劉良闔的死訊後,將霞布掛上“盤點”的牌子,從裏麵扣上門,扯下一尺白麻布,踩著縫紉機,在那塊布上,漫無目的地跑著。白布上出現了一道道黑線,看上去像泥濘中的車轍,醒目,滯濁。卓霞嫌黑線太單一了,便換下黑的,裝上藍的。黑線和藍線交織在一起,雖然看起來有了隱隱的亮色,但還嫌壓抑,於是她又換上金黃色的線,讓白麻布泛出曙光。布麵亮堂起來後,她又想讓它透出天堂的氣息,於是把裝線軸的盒子搬出來,粉線白線紫線綠線悉數軋上,那塊布分明就成了花園了。園子雖然看上去春意盎然的,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是什麼呢?卓霞看來看去,發現少了紅色。前一段她為一個姑娘做婚禮服,她要了西式紅色禮服一套,中式紅色禮服又一套,因而耗盡了整整一軸紅線,而她還沒來得及添。卓霞歎了口氣,想著再軋點色彩鮮豔的線調和一下。她把紫線取下,換上粉紅的線,剛跑了兩圈,縫紉機絞線了。卓霞抬起針板修理的時候,雙腳在踏板上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它帶動皮輪,機器運轉起來,機針一個猛子紮下來,刺中了她右手的無名指,鮮血隨之湧了出來。卓霞沒有為傷口止血,她想上天這不是送來紅線了嗎?她將血滴到了白麻布上。五彩斑斕的紋路上,突然有了鮮血的點染,立刻變得絢麗起來了。血滴有大有小,有濃有淡,因而這花朵在白麻布上開放的程度是不一樣的,有的如迎風怒放的玫瑰,有的則如含苞的蠟梅。卓霞看著眼前這個生機勃勃的花園,抹起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