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氏定定看過來,她這時候像一泓水,並不清澈,表麵的平靜之下,有萬千的水草浮動。半晌,她開口了,還是緩緩地說,至於嗎?不過去救個人而已,罪至於退婚?你們李家祖上雖不是書香門第,卻也應該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呀。
大門外有響聲,家丁喊道,老爺回來了。
一會兒,吳仁海果真大步跨入。他微皺著眉,看李宗林一眼,不笑,不打招呼,隻手一揚,讓萬氏退去。萬氏站起,躬身道個萬福,走了。李宗林突然心裏生出一念:吳仁海的遲歸,會不會是刻意的結果?吳家大院前門碩大,後門也不窄,萬氏完全可以派人傳遞消息,說李宗林來了,坐著不走。於是吳仁海先是回避,避不了,才趕回。
你是來說子琛的事?吳仁海單刀直入。
本來應該你們說,一開始你們就該說。李宗林直挺挺坐著,雙眼平視。我們小門小戶的,家薄人弱,根本無心攀這門親。是你們,你們硬要把女兒塞過來……他哽住了,嗓子上堵滿了口水。他往下使勁咽了幾口水,牙床馬上又鬆了,兩腮麻麻地發酸。他抿住嘴,嘴此時仿佛就是道閘門,不守住的話,他整個人就會嘩啦啦化成一股水,從口中噴射而出。
得罪了,還請見諒!吳仁海說。吳仁海已經站起,走到李宗林跟前,雙拳合抱,躬身作揖。這倒是李宗林沒想到的。按預期的推斷,吳仁海霸氣慣了,被一通指責,李宗林以為他定會暴跳而起,不料,竟然賠罪,竟然行禮,一下子,李宗林反而無措了。
這事確實不該!吳仁海又作個揖。
李宗林忙站起還禮,吳仁海按住他肩,又按回椅子上。李宗林仰著頭看吳仁海,突然發現吳子琛的眉眼與吳仁海竟是如此相像。此父與彼女,他們連成一體,狠狠把李家給坑了。他火氣又冒起,他說,你們怎麼能這樣,不就為一把劍嗎?
是啊,一把劍!吳仁海反身踱回座位,重重坐下,歎口氣。他說,一把古劍,價值連城!
李宗林臉車過來,盯著他。
吳仁海又歎口氣,端起丫環送來的茶水抿一口。你也知道,福州有冶山,冶山下有歐冶池,這地名怎麼得來的?因為春秋戰國時期那個鑄劍高人歐冶子。越王愛劍,歐冶子用錫與銅以及少許的鐵鑄出青銅劍,劍寒光凜冽,銳不可當。福州是歐冶子駐足地之一,他鑄劍淬火之處,被人取名為歐冶池。
吳仁海頓了一下,繼續說,歐冶子把在此鑄出的寶劍獻給勾踐。後來,越被楚威王所滅,勾踐後裔航海入閩,將祖上所傳數把寶劍一同攜來,入閩後的越王後裔與當地人雜交成閩越人,分為八部,號八閩。漢高祖五年,無諸被封為“閩越王”。無諸就是勾踐後裔,他在福州這塊土地上建起第一座城,就在冶山那兒,叫冶城。受封儀式上無諸所佩的寶劍光能刺人,那把劍據說就是歐冶子在歐冶池所鑄。受封儀式後,該劍無端遺失,再也不見蹤影。兩千多年裏民間尋訪此劍者不計其數,卻都未遂。但是前幾年,有人偶獲一本書,書名叫《雨天筆記》,作者不詳。書中以隱諱之語記載了一把神秘輾轉數朝數代的古劍,是如何被悄無聲息地妥帖私藏了起來。有高人秘密探研該書數載,終於將脈絡弄清:雨天是明萬曆年間一位探花的小名,探花是福州人,祖上世代簪纓,文武皆仕。在宦海遊曆幾年後,雨天回福州城狀元巷修建起一座大厝。那時,這位探花必定風光無限,也肯定打算長居久住,但如今福州城內卻已經找不到他的任何一個後人了。據說天啟年間,一場無妄之災突降其家,竟遭滅門之罪,家中所有,悉被抄光,連房子也迅速易主——不是易一次啊,一次接一次地易,直至易到你手上。房子易主了,劍卻留下,留在那座房裏。對,劍就是探花雨天藏的,藏得極為隱秘,始終沒被發現,但在《雨天筆記》這本書中,他用暗語標明了劍的具體位置。前不久,有人終於破譯暗語,於是把位置告訴子琛,子琛挖開牆,從牆內掏出劍……
吳仁海看著李宗林,加重了語氣,他說,是的,就是你家。狀元巷29號。
李宗林嘴張大,他想說話,但舌頭突然硬而且沉,像坨鐵,怎麼也卷不動。
吳仁海也沒打算讓他說,吳仁海擺擺手,還笑了一下。你以為是我在謀那劍?不是,子琛也不是,我們謀不起。子琛隻是要拿這把劍換回一個人的命,是她的老師。一場學潮,讓老師身陷牢中,命懸一線。聽我說,我也是無奈。子琛從北平回來,以死相逼,做父親的能怎麼辦?當初你要肯出售房屋,這事就簡單了,就不必費這麼多周折了。你應該賣房的!你房不賣,就陡然多出這麼大周折,累不累呀?大家都累。
八
百沛病了,咳嗽,發燒,鼻涕淋漓,頭蒙在被子裏一直昏睡。從吳家回來後,李宗林就把所知和盤托出了。他一邊說的時候,百沛一邊愣愣聽著,氣呼得很粗。之前,那麼多正兒八經的女子擺到跟前,百沛都正眼不屑一看,一踏進吳家,卻馬上被鋪得滿地的紅對聯弄直了眼珠子。吳家那樣的豪門闊戶,好端端的怎麼可能把千金小姐下嫁?好歹也詩書滿腹了,百沛竟信以為真,忙不迭地樂昏了頭,由著人家指東打西。
李宗林問,這些你一點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