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過楊村,站台上有賣糕幹的,所謂的糕幹就是熟米麵加糖做的粉,以補充小孩子奶水的不足。楊村是專門出糕幹的地方,楊村的糕幹經銷全國各地,十分有名氣。陳錫元在停車的一會兒跑到站台上,買了兩包糕幹上來了,母親問他買這做什麼,陳錫元說他要回去給自己打糕幹喝,嚐嚐糕幹是什麼味兒,他打小是吃的人奶長火的,沒吃過糕幹,這回他得補上。母親笑他,他舉著包說,六大枚呢,姐,這錢得你出哇!

母親說,你身上不是有錢嗎?

陳錫元故意說,你不是說退給葉家嗎?

母親說,我什麼時候說退啦?德性!

我盡量將幾十年前的這段往事說得有趣,我知道,以今日年輕人的觀念對老輩做法的理解會有差距,果然坐在對麵的博美聽了我的敘述半天沒言語,那杯咖啡端在手裏也沒喝,不知想些什麼。半天她說,名分真有那麼重要?

我說,難道現在就不重要了?我結婚的時候必須先到辦事處登過記才能去結婚旅行的,否則旅館裏沒有結婚證兩口子不能住一處,有時公安局協同旅館的半夜就來查了……

博美說,還是觀念問題,現在誰管誰昵?大家都是怎麼隨意怎麼來,聽太姥姥經曆過的那些事,就像聽傳奇一樣,跟你們比,我們這一代顯得太單薄,太簡單了,真希望能有你們那樣的閱曆啊。但畢竟社會進步了。

博美的言論和我兒子的如出一轍,我兒子常在電腦前伸著懶腰嚎叫:“怎麼還不打仗啊!”要不就痛不欲生地對我說,他生在了一個“無運動”的時代,無聊極了,人生蒼白得像張紙,日子跟複印機印出來的似的,一天跟一天,一年跟一年沒什麼差別。

我對博美說,其實我羨慕你們,生在這樣一個時候,我相信你的太姥姥也一定情願嫁一個普普通通的北京小市民,過那平靜淡泊的日子,可是我們都不能,我們被卷入各種旋渦,旋得找不到自己,旋得頭破血流。這些年總算是風平浪靜了,體味到淡中真味,人也老了。

博美說人生極其有限,她雖沒有我對日月由曲折變為簡單,由深刻變為淺白的理解,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抓住一切機會,享受短暫人生,為生命的每一刻製造出最高人生價值。

我聽著有點兒蒙。

兒子開車來接我回去,我爭著搶著付了咖啡錢,博美說她可以記賬,不用交現金,我說我是東道主,來西安哪兒有讓小輩花錢的道理!

博美沒說什麼,掏出一個包交給我,說是在北京給我買的禮物,一條披肩,說我愛穿旗袍,披上這個最合適。

兩杯咖啡,兩塊小點心,價格五百多,我的感覺跟當年舅舅上起士林近似,表麵上裝得沒事一樣,免得讓博美看出姨太太的小家子氣。

在車上,兒子揶揄地說,心疼了吧?

我說,總不能讓客人掏錢,再說她還沒有工作。

兒子說,沒工作能住五星級?

我說博美說她住在招待所裏。兒子說賓館也是招待所,人家順著您老太太說就當真了,不住這兒她怎麼會讓人記賬。

我說,你管她住哪兒呢,博美是親戚,論輩分你是人家的表舅,你是獨生子女,缺少親情觀念,除了那些魔獸,你誰也不認識,哪天一停電,狗熊老虎全傻了眼,兩眼一抹黑!

兒子說,我不跟您說話了,咱們有代溝。

我說,最好!你以為我想說嗎!

回到家裏,打開博美送的披肩,軟緞質地,夾裏,淡紫色,兩頭繡著藕荷色的芙蓉花,花心隱隱點綴著兩顆小玻璃,做工精致,高貴素雅,應該算是我所有行頭裏的上品。打開衣櫃在各件衣裳上比畫著,好像件件都能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