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幽怨地說:“其實鍾點工也挺好。”
要說段總老婆不孝順,那也是冤枉,她跟公婆的理解完個弄擰了。她覺得把老兩口解放出來多好啊,閑著比累著強。他們沒事了就離開,隨他們去,來一趟不容易,在我們首都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也算沒白來。至於飯菜,她的確是更習慣小王的手藝,她是個直腸子,喜歡啥說啥而已。在自己公婆麵前說真話是罪過麼。她是為老兩口考慮過的,給老段配手機就是她的主意,租平房也是,她擔心老人住半空裏不習慣。電梯速度也快,上天入地的,心髒不好的年輕人一般都不敢坐,何況老人。她一說段總就覺得對,的確沒錯,你挑不出毛病。段總在工作上挺認真,也敬業,生活裏多少有點馬虎,自己親爹親媽還能有什麼,隨便他們就是了。
有一天老婆跟他說,爸媽來好多天了,故宮都沒去過,抽空帶他們去看看吧。段總覺得可行,硬是說服老兩口,開車把他們送到天安門附近。老龐是不願意去的,沒興趣,另外覺得不幹活兒還讓兒子花錢帶著遊山玩水到處看景,不合適。剛停好車準備下去,報社急事找他回去,他就硬塞給老段五百塊錢,讓他們自己買票進去,下了班他過來接。老兩口在廣場上轉了一圈,穿過天安門來到故宮前。老龐一看門票太貴,不要看了,不就幾間屋麼,電視上看得多了。老段倒是好奇,男人心底裏多少都有個皇帝的夢,做不上看看也好。但一個人進去也沒意思,幹脆都不進。就在城外護城河邊坐下來,喝了兩瓶水,吃了兩個煮玉米,一直等到傍晚段總的車來,屁股都坐麻了。
我勸過老段和老龐,沒用。他們啥都知道,就是心裏頭別扭。來了不幹活兒,走了又不對,多難受人。他們就來看小米,從段總家出來就往醫院走。我一般隻能晚上陪床,從護士那裏借個躺椅,放在小米床邊睡。夜裏她要翻身、喝水或者睡不著,叫我一聲就行。白天我要跑新聞去單位,隻好請了個護工,我不在的時候幫著照看。老段和老龐一來,護工小袁就輕鬆多了,有時候把午飯都省了。老龐常常在平房裏做好午飯、熬好湯帶過來,呼啦啦一起吃。她的食補藝術在兒媳婦那裏施展不了,全用到小米身上了。他們倆買菜都兩份,一份給二十一樓,一份做好了送十二樓。
小米住了四天就出院了。傷口差不多了,我們也沒那麼多錢。出院那天,我從單位趕過去,老段和老龐已經幫著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就等著我去結賬走人。胖丫恢複得慢一點,和7床都是明天才能出院。分別時還頗動了一番感情,胖丫讓小米一定記住她的QQ號,她可以陪小米一天聊二十四小時的天。7床說,隻要小米不嫌棄,想跳槽就往她的槽裏跳,絕對高薪聘請。病友相當於戰友,也算同生共死過的。相互說了一大堆體己話。
上了出租車,老段得意地跟我說,他和老龐去找陸大夫了,詳細地谘詢了小米的情況,大夫說,不會有任何問題,隻要你們不怕違反計劃生育,完全可以生出一支足球隊來。然後他說:“你猜陸大夫為什麼不笑?牙大。一張嘴就亮出一大排石碑。”
有點損。但我們沒有批評他。小米出院了。照陸大夫說的,比進去時更好。
9
小米出院之後不能劇烈運動,也不能躺著不動,要慢慢走,小範圍活動,以免產生新的結節。洗衣服、打掃衛生我沒問題,但我不在家她的吃飯成了問題。老龐說,她包了。我要付夥食費,死活不要,我隻好隔三差五去菜場,一次多買些菜回來,連他們老兩口的一起。還買了烏雞、黃芩、紅棗、枸杞,麻煩老龐幫著煲湯。老龐很高興,每次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來。我也跟著沾光,心想這口味多好啊,不知道段總老婆的味蕾是怎麼長的。
因為我要照顧小米,段總那段時間不再給我安排出差,傍晚我基本上都能按時回家。吃過飯,我就攙著小米和老段老龐一起去公園散步。老兩口看人家在鵝卵石小路上倒退著走好玩,也跟上去走。開始不習慣,老要往後張望,怕跌倒,走兩次就慢慢習慣了,也說好,按著腳底下舒坦。幹脆去早市買了兩雙薄底的運動鞋,每天晚上都要逆時針倒退上幾十圈。老段就是玩個新鮮,他讓我幫他到圖書大廈買本有關足療的書,沒事就戴著老花鏡盯著看,看看書上的腳板示意圖,再看看自己和老龐的腳底,指指戳戳說下次再走得如何用力,使了勁兒會對身體哪個相應的部位有好處。
逆時針倒走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老段的某些想法。除了天倫之樂,他在北京終於找到了另外的一點樂趣,無所事事的感覺讓他很難受。在醫院的時候,我和7床的老公聊起“京漂”,老段小聲問我:“端陽,你說我算不算‘京漂’?”我想都沒想,當然不算。老段自言自語:“我看算。”過一會兒又嘀咕,“我他媽比漂還漂。”現在,傍晚的幾十圈倒退讓他有了點奔頭,他又跟我說:“其實北京也是不錯的,過日子嘛,靜下來哪都一樣。”
不到一周又變了。因為老龐的情緒不對了。
首先是“珍寶蟹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