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結束了,已是早秋天氣,已經過了秋節。不過那年收成晚,我們的田有些還沒有收割完畢。林悖先生和他的女兒經常走到收割者中間去,在搬運最後幾捆麥子時,他們都逗留到黃昏,恰好遇上夜晚的寒冷和潮濕,我的主人患了重感冒。這感冒頑強地滯留在他的肺部,弄得他整個一冬都呆在家裏,幾乎沒有出過一次門。
可憐的凱蒂,她那段小小的風流韻事使她受了驚,事過後,就變得十分悶悶不樂了。她的父親堅持要她少讀點書,多運動些,但是他不能與她做伴了。我隻能從我無數的日常工作中擠出兩三個小時來陪她走走,我這陪伴顯然沒有她父親那樣可人意了。
11月的一個下午,或者是11月初吧——一個清冷欲雨的下午,落在草皮與小徑上的潮濕的枯葉簌簌地發出響聲,寒冷的藍天有一半被雲遮住了——深灰色的流雲從西邊迅速地升起,預報著大雨即將來臨——我請求我的小姐取消她的散步,由於我擔心要下大雨。可她不肯,我無可奈何,隻好穿上一件外套,並且拿了我的傘,陪她溜達到園林深處去。這是她碰上情緒低落時愛走的一條路,一當埃德加先生比平時病得厲害些時她的情緒一定這樣。他自己從來沒承認過他的病勢加重,可凱蒂和我卻可以從他臉上比以前更沉默、憂鬱的神色上看出來。她悶悶不樂地往前走著,現在也不跑不跳了,本來這冷風滿可以引誘她跑跑。時不時地我可以從眼角裏瞅見她把一隻手抬起來,從她臉上擦掉什麼。我向四周看看,想辦法轉移她的思想。路的一旁是一條不平坦的高坡,榛樹和短小的橡樹半露著根,不穩地豎在那裏。這土質對於橡樹來說是太鬆了,而強烈的風把有些樹都吹得差不多要貼著地麵了。在夏天,凱瑟琳小姐喜歡爬上這些樹幹,坐在離地兩丈高的樹枝上搖擺。我每一次看見她爬得那麼高時,盡管我很喜歡她的活潑,也喜歡她那顆輕鬆的童心,但我還是覺得該罵罵她,可是聽著我這樣罵,她也沒有下來,從午飯後到吃茶時,她就躺在她那被微風搖動著的搖籃裏,什麼事也不做,隻唱些古老的歌——我曾給她唱的催眠曲——給她自己聽;要不就看和她一同棲在枝頭上的那些鳥喂哺它們的小鳥,引它們飛起來;或是閉著眼睛舒舒服服地靠著,一半在思索,一半在做夢,快樂得無法形容。
瞧,小姐!我叫道,指著一棵扭曲的樹根下麵的一個凹洞。冬天還沒有來到這裏哩。那邊有一朵小花,七月裏跟紫丁香一起開放的藍鍾花,就剩這一朵啦。你願意爬上去,把它摘下來給爸爸看嗎?
凱蒂向著這朵在土洞中顫抖著的孤零零的小花呆望了很久,最後回答——不,我不要碰它,它看來很憂鬱,是不是,耐莉?
是的,我說,差不多和你一樣的又瘦又幹。你的臉上都沒血色了。讓我們拉著手跑吧。你這樣無精打采,我敢說我能趕得上你了。
不,她又說,繼續向前閑蕩著,偶爾停下來,望著一叢青苔,或一簇變白了的草,或是在棕黃色的成堆的葉子中間散布著鮮豔的橘黃色的菌沉思著,不時地,她的手總是抬起到她那扭轉過去的臉上去。
凱瑟琳,你幹嗎哭呀,寶貝兒?我問,走上前,摟著她的肩膀。你千萬別由於爸爸受了涼就哭起來,放心吧,那不是什麼重病。
她這會兒無法忍住她的眼淚,抽泣起來了。啊,要變成重病的,她說。等到爸爸和你都離開了我,剩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我怎麼辦呢?我無法忘記你的話,耐莉,這些話總在我的耳朵邊響著。等到爸爸和你都死了,生活將要有怎樣的改變,世界將變得多麼淒涼啊。
沒有人能預見你會不會死在我們之後!我回答。凱蒂,想著不祥的事兒是不對的,在我們任何人死去之前還有好多好多年要過。主人還年輕,我也還強壯,還不到45歲。我母親活到80歲,直到最後還是個活潑的女人。要是林悖先生能活到60歲,小姐,那比你活過的年紀還多得多呢。把一個災難提前20年來哀悼不是很愚蠢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