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特務看到主人歸來,拿出了通緝令遞給他。
一個叫青木的日本人操著中國話說:“大隊長,這是我軍部通緝的要犯……”
程棠揮手擋開青木,忍著怒火說:“我再強調一遍,來津門追捕要犯,必須在我們警局的配合下,如果你們自行為事,主客顛倒,滋擾民生,傷了雙方和氣,我們隻有把你們請出天津。”
程棠轉向巡警說:“你沒跟他們提,這宅子裏住的是誰?”
巡警連忙解釋:“說了,可是——”
青木打斷了巡警的話,傲慢地說:“知道是程大隊長的住宅,但任務在身,一處也不能漏掉!”
程棠望向日本特務冷笑說:“哦?按你的意思,是程某濫用公權,有意包庇嘍?”說著,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想搜查,請便。”
日本特務和巡警正要蜂擁而入。程棠攔住了後麵的幾個人:“等等。家裏有我小妹,別騷擾到女孩子家的清淨。都留在外麵,你,跟我進去。”程棠指指青木。
程棠和青木剛走上樓,就遇到了走出臥室的程小妍。
程棠不禁問:“人在家,敲門怎麼不開?”
“你有鑰匙,不會自己開?”程小妍嬌嗔地說著,看向一旁青木,“這又是誰,沒見過。”
青木聞言正要出示通緝令:“程小姐,這是我們……”
程棠在一旁連忙揮手製止:“行了行了,抓緊四處看看吧。例行檢查,小妍,去給人家倒杯茶。”
“沒茶。”程小妍賭氣地順手拿過通緝令,看著上麵的肖像,心頭一凜,上麵那人正是鄭遠禎。
“哥,這又是犯了什麼事的?”她假裝不屑地問。
“沒你什麼事,別多問。”程棠淡淡回答。
青木四處環顧搜查的時候,程棠忽然心頭一凜——他瞥見桌前地板上有一滴鮮血。
程棠故作不經意地踱過去,用皮鞋踩住。
“程小姐整晚都在家?”青木又發問。
程棠狠狠瞪了程小妍一眼。
程小妍避開他的目光,反問青木:“不然還去哪兒?”
程棠這時又注意到,桌子斜下方有一方帶血的紗布,他用皮鞋把它踢進了桌底。
青木接著問:“有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什麼異常人物出現?”
程棠再次瞪向程小妍。
程小妍裝沒看到:“沒那閑工夫。”
忽然,臥室裏傳出一聲輕微的響動,青木迅速回身,注意到緊閉的臥室門,徑直走過去。
程小妍迅速上前攔住青木:“哎,屋裏太亂,不能進!”
青木警覺道:“裏麵有人?”
程小妍急了,向哥哥求救:“哥!這是女孩的閨房,不能隨便進。”
程棠卻喝她:“讓人家做事,讓開!”
程小妍無奈得挪到一旁,程棠的手也慢慢地放在了腰間的槍匣上……
臥室的門開了,青木持槍而入,搜遍床底和四周皆無人,他的目光注意到了一側的櫃櫥。
程小妍的額頭出現汗珠。
青木的手慢慢放在壁櫥拉門上……
程棠慢慢打開了槍匣……
青木猛地打開門,壁櫥裏除了日用品之外,空空如也。
陽台發出輕微的響動,原來是程小妍掛在那裏的衣架彼此碰觸,發出聲響。
青木如釋重負。
程小妍借勢上前,俏眉豎起:“都說了屋裏太亂,不想讓外人看,硬要搜!怎麼著,非得把這屋拆了才算完?沒憑沒證的,這叫擅闖民宅!哥,你這稽查隊大隊長,是吃幹飯的?你到底管不管?”
青木還不甘心,在臥室四處環顧,被程棠擋住:“地方也搜了,人也惹惱了,請吧!”
青木望了一眼陽台,對程棠鞠了一個躬,轉身出門離去。
程小妍關上門,背靠在門上鬆了口氣,衣服已經濕透。
程棠拉開窗簾的一角,看到青木剛走出樓門,抬頭看了一眼。
程棠拉上窗簾,回身一臉怒氣地說:“剛剛多險!你就給我添亂吧!等你哥這腦袋掉了,有你哭的!”
程小妍吐吐舌頭。
程棠摘下帽子,擦著汗,無奈地搖頭:“人呢,叫出來吧!”
“那誰,出來吧,安全了……”程小妍滿屋地找,“哎,人呢?”
程棠望向臥室陽台,忽然心頭一動。他走出陽台,慢慢發現陽台邊緣灰塵密集處有一個新手印……
深夜的街頭寂靜無人。鄭遠禎哆嗦著蜷縮在角落。街頭的賣藝盲者拉著二胡,唱得淒涼,聲聲傳入耳中。
秋風起,鄭遠禎的身子不住發著抖,右手裏還攥著那半頁信紙和千手觀音的玉佩。“遠禎,你若尋到有德,勸他勿要報仇心切。有德素來好勇鬥狠,行事乖張,你一定要管住他,幫他尋個安定的營生,隱姓埋名,安度餘生。我這做姐姐的,也能瞑目了……”鄭遠禎神色悲愴地收起信紙。
路上車燈晃過,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是巡警在巡夜。
青木等一眾日本特務回到駐天津館後,就被上司江田枝子臭罵了一頓。根據判斷,案犯肯定還在天津,江田枝子下令把搜索範圍擴大到城外十裏各鎮。
接下來的幾天裏,程小妍總是早出晚歸躲著程棠。程棠一直想找機會問清楚,妹妹到底交了什麼樣的朋友,要被日本人通緝。爸媽走得早,這個家一直由他掌管。如今妹妹長大了,想做什麼,交什麼朋友,他已經管不了,管她也不聽。可時局什麼情況,她天天看報紙,什麼事不該碰,什麼人不能惹,應該比他還要清楚。她卻仍無所顧忌,恣意妄為,跟那些不知幾斤幾兩的愛國學生混在一起。她以為發發愛國傳單,上街去抗個議,日本人就跑了?醫學院出來的學生,不去醫院找個營生,成天在這兒喊打喊殺,誰敢娶她過門?親事給她說過多少門了,不是被她攪黃了,就是人家不敢接她進門。程小妍更有理,日本鬼子占了河北,下一個就是天津,明著都來蹬鼻子上臉了,哥哥他們警局卻畏首畏尾地把日本人都當大爺似的供著。有一天晚上,程棠在客廳堵到了晚歸的程小妍,兄妹倆愣是因為這些事兒吵了一架。
而他們吵架的導火索鄭遠禎,在那晚過後的次日一早就已匆匆趕到北寧貨運碼頭。
平日熙熙攘攘的碼頭如今一片冷清。突然搖鈴一響,緊接著一股人流洶湧而來。隻聞有人喊著:“集合開會!集合開會,在貨運站台!”
鄭遠禎不明所以,被人潮裹挾著,也朝站台走去。
站台下人頭攢動,全體貨運工友齊聚,群情激奮。
隻見一個老把頭站在台上,神色憤慨地喊著:“諸位工友,老少爺們兒!咱們北寧站,從我上一輩兒起,家家戶戶就都是搞貨運的。火車進了天津北,所有貨物都由咱們這兒分發,往各處搬運,咱一輩子吃鐵路喝鐵路,扛活是咱們的生計,貨運是咱們的命根子!”
一語既出,工友們紛紛響應,異常激動。
老把頭繼續道:“曹雲泰他仗著自己是商會主席,把海運、河運給霸了,還不知足,竟然派了他的狗子竇三,把咱們貨運站也給搶走了!還讓不讓咱活了?老少工友們,咱一輩子勤勞安分,從沒惹過事,可他曹雲泰要趕盡殺絕,來搶咱們飯碗!咱也不是孬種!哪個願意明天跟我去會一會那個竇三?真要橫豎談不攏,我這一把老骨頭,也豁出去不要了,咱就抄家夥跟他們幹!”
眾人本來群情激奮地響應著,聽聞此句卻立刻都靜了下來。
老把頭見無人回應,怒道:“剛才咋呼得震天響,這一到亮真章了,都蔫了?咱這千八百人的飯碗,咱就打算這麼拱手讓出了?再問一遍,誰跟我去?那個竇三,雖然善打,吹的是沒人挨得過他三拳,但咱這站上都是扛活的,都有把子傻力氣,真要打起架來,還真怕他?”
台下眾工友壯丁紛紛苦著臉,低聲議論著,卻沒一個站出來。
老把頭見無人接茬,氣得渾身發抖,指了指人群中一個漢子,說:“張大楞,你平時號稱張三豐傳人,走過場子,賣過藝,咱北寧能屬著的就是你了,明兒敢不敢去跟竇三單挑?”
人群中那漢子一愣,賠著笑:“我哪行?我那是玩鬧,是惹惹(天津話:亂起哄),嘿嘿……”他一邊說一邊被妻兒擁著向後退去。
老把頭喝道:“張大楞!還是爺們兒不是?”
張大楞邊退邊說:“我那套當不得真,就是玩個架勢,真去了,挨一拳還不吐了血?我死了,我娘咋辦?我這一家老小咋辦?”
老把頭無奈,又指了指人群中一個漢子:“嚴六順!”
嚴六順後退:“老叔,千萬別指著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你咋不行?你練過摔跤,學過拳,平時走路都橫著走……”
“老叔,您別坑我,我也就比畫比畫行,竇三那是嘛人?咱哪是人家的對手?”他邊說邊退,話沒說完,已經擠到人群中。
老把頭氣不打一處來:“好,好……平日子全是英雄好漢,遇到事兒都成了軟蛋,好……”老把頭一口氣沒上來,癱倒在地,眾人忙去扶,場麵一時混亂。
鄭遠禎慢慢擠出人群,打算到別處去尋孫有德,忽聞一陣放肆的笑聲。一個男子蹬著車子,一路風馳電掣而來,他隨手扔了車子,大步朝這邊走來:“行了,都歇了吧,別鬧騰了!一幫爺們兒,推推讓讓個什麼勁!”在眾人的目光中,他不緊不慢地穿過人群,徑直朝台上走去。鄭遠禎停下腳步,他覺得那個背影十分熟悉。
那男子走上台,臉龐轉過來麵向眾人,嘴角浮現一絲壞笑,對台下懶洋洋一拱手,大聲道:“各位工友!在下孫有德,來站上時間不長,今天鄉親們有難,我願意代表咱貨運站,去會一會那竇三!跟這種渾人,拳腳上見真章!他不服?就打到他服!打到他滾蛋!他竇三也是一個腦袋倆胳膊,橫豎就是一命拚一命,怕個啥?大家夥兒放心,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會丟了咱貨運站的人!”
一席話畢,下麵掌聲雷動。眾人都知道去跟竇三鬥意味著什麼,都為他的勇氣感動。
這時候,一個身影忽然跳上台子,大聲喊:“不行,我不同意!”
眾人都靜下來,孫有德麵露驚喜神色。來人正是鄭遠禎。
孫有德上前抱住了他:“大哥!你咋來了?”
鄭遠禎說:“有德,這件事聽我的,你不能去!”
孫有德笑著:“大哥,你先等我會兒,回去咱再細說……”他轉過身說,“去告訴竇三,我這就給他下戰書!就約在明兒晌午,在此決鬥,到時候大家夥兒都過來,看我怎麼滅他!”
眾人叫好,鄭遠禎再次上前想阻止他,被孫有德笑著拉住。
老把頭望向孫有德:“這位英雄,老朽有一事不明,想請英雄賜教。”
孫有德說:“前輩請講。”
老把頭說:“此戰凶險,生死難料,北寧的街坊鄰裏都退避三舍,緣何你這初來之人卻挺身而出?”
孫有德說:“在下自幼習武,來闖天津衛,本想辦個習武班混口飯吃。年根兒大雪飄飄,如果不是北寧工友的收留,給口熱水和窩頭,我孫有德早就凍死在街頭了!我這條命是工友們給的!此恩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老把頭感動道:“好樣的,好樣的!英雄,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前輩,您這是折殺我了,您就叫我有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