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曹雲泰的事我會解決!”
孫有德打斷:“等你解決就晚了。”
“就算不殺曹雲泰,你也不該當賣國賊!”
“我沒有錯!”
“你在東北離家出走偷逃入關是個錯,你來天津好勇鬥狠打打殺殺是個錯,你開腳行掙了錢,卻借助日本人的勢力,更是錯上加錯!”
“你的意思是我幹什麼都是錯,那麼,我對你好是對還是錯?這些年我一心一意對你,難道我也錯了嗎?我辛辛苦苦、灑血灑汗,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父母沒了,家姐去了!大哥,這個家就剩下你和我!我拚死拚活,不就是為了你我能有好日子過,能不再挨餓,不再讓人看不起!你為什麼從來就不能理解呢?”
“別再給自己找借口!你想一路攀爬,這點沒錯,可你走上的是一條黑路!”
“天下烏鴉一般黑!大哥,你斥責我不走正路,可天津衛上麵那些高官和所謂的正派人士以官為名,背地裏做的那些齷齪事,跟我比起來,誰多誰少?你想指望所有人跟你一樣出淤泥而不染?隻要你有錢、有勢力,你就是爺!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成者王侯敗者寇,我沒錯!”
孫有德淒涼地笑起來:“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我殺的第一個人不是尤香九,而是他的金牌打手劉禿子。尤香九派劉禿子殺你,恰好被我遇上,我把他一鎬頭打死。從那個時候起,我已經成了殺人犯。你記住,我殺的第一個人是為你殺的,之後才是尤香九。他當時還求我別殺他,可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年代,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再說說失蹤的彭繼,其實他不是失蹤,他是死了,是被我幹掉的。大哥,你是救過我很多次,可我也沒少救你。蘇亮挖空了心思想害你,你多少次慘遭他的毒手,又是你兄弟我幫你抓住了這條餓狗。我的兄弟為了救你出生入死,肚子差一點被撞爛。正是我抓了蘇亮,才把程家兩代冤案搞個水落石出!如果不是我夠狠,狄公望這顆毒瘤不會被拿掉,你和程小妍就活不到今天。我不狠,能打下來地盤嗎?我和你還得被人踩在腳下,為了一口飯苦苦掙紮!曹雲泰要是活著,不僅我們會死,我的兄弟也活不了,保商隊會被解散,這些窮苦兄弟怎麼吃飯?我做了很多錯事,但這都是被逼的!我想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很多人,而你隻看見了我做壞事。”
“就算你有一萬條理由,你不該殺映秋,不該當漢奸。映秋不僅是你的妻子,她還救過你的命,是你的恩人!當了漢奸,你就是中華民族的罪人,我現在雖然不當兵了,但我的心一直在抗戰,你成了我的敵人!”
“你也是我的敵人!在我心裏,你雖然是我大哥,可你也一直是我的情敵。不論你和映秋是否做過什麼,她的死你也有責任,你是害死我妻子的另一個凶手。我要給她償命,你也要為此愧疚一輩子。大哥,因為女人,因為信仰,造成了我們今天的結果。所以,今天我們走出這個門就恩斷義絕,從此不再是兄弟。”
“有德……”元震拿出手銬的鑰匙,顫抖著手要打開手銬。
“你要幹嗎?”
“你逃吧,我答應過你姐,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要保護好你。”
“之後呢,你要替我頂罪,入獄判刑,身敗名裂?”
“你別管我,你立刻逃走,逃得越遠越好,以後重新做人。”元震含淚說。
孫有德打掉元震手中的鑰匙:“大哥,我是漢奸,沒臉再做你的兄弟,我殺了曾經救過我們的恩人,我罪有應得,罪該萬死!”
孫有德在元震肩膀上拍了拍,淚流滿麵。
“永別吧!在我死之前,不要再來見我!在我死之後,不要來祭拜!”孫有德大步走出門去。
元震肝腸寸斷,喝得酩酊大醉。他後悔沒有把孫有德帶好,養成了他好勇鬥狠的脾氣;孫有德開了腳行,他沒有辭去警察的工作,在他身邊看著他;孫有德的膽子越來越大,而他一直蒙在鼓裏,不願相信他會去奪地盤、去殺人;是他害了有德!
可是沒過幾天,孫有德就被無罪釋放。
警察局長許福桐收了日本人的錢,找了一個替死鬼頂罪。
牢房中,孫有德形容憔悴,坐在床榻上發呆。
獄警打開門鎖,對裏麵嚷道:“孫有德,恭喜了,你被無罪釋放。”
牢門打開,孫有德似乎充耳未聞,一動不動地嘟噥著:“我殺人了,怎麼會被無罪釋放?你們搞錯了。”
江田枝子走進來:“沒錯,你被釋放了。案子已經查清了,你因為愛妻被殺而傷心過度,才稀裏糊塗地承認殺人。現在真正的殺人凶手已投案自首,他供認是入室偷盜,被白映秋發現,才失手誤殺了她。根據現場留下的證物,證據確鑿,證實他是凶手無疑。”
孫有德大笑:“你說什麼?入室偷盜,失手誤殺?現在的賊可真多,什麼都能偷,偷梁換柱,我竟被釋放了。”
江田枝子說:“快走吧,外麵有車接你。”
“可是我真的有罪啊!是我殺的人,是我親手殺了我的妻子,殺了愛我、懷著我孩子的妻子!”
江田枝子走到孫有德麵前冷笑道:“孩子?你怎麼知道白映秋懷的是你的孩子?”
孫有德睜大了雙眼,死死盯著江田枝子。
“白映秋為什麼不想和你同床?我是女人,我比你更了解女人,她不僅心不屬於你,身體也不屬於你,我確信,她和你大哥上床了,而且不會是一次兩次,所以當你靠近她,她才會格外討厭你,不能接受你!”
“胡說!她生病了!”
江田枝子戳著孫有德的頭說:“我看你的腦袋才是生病了。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孩子不是你的,老婆又和大哥好上了,而你這個倒黴蛋現在成了殺人犯,想沒想過?罪魁禍首是誰?你的不幸是誰造成的?是誰把你推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是你所謂的大哥——元震!”
“不,不是!”
“孫有德,你在牢房裏等死,而他在外麵幹什麼?他在和程小妍快活呢!他們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他們在天堂裏!你曾經為元震出生入死,而他現在對你置之不顧,這還是大哥嗎?他是禽獸!衣冠禽獸!他表麵憨厚,實際是一匹凶惡的狼,他踩著你的肩膀爬上了警察隊長的位置,他怕你有一天知道他玩弄了你的老婆,才會置你於死地而後快。”
“我不信,你說的都是假的!”
江田枝子狠狠抽了他一個大嘴巴:“醒醒吧!孫有德,渾蛋!振作起來!外麵有你的事業,有你的仇恨,有你的兄弟,有遠大的前程在等著你!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走出去,外麵的天下都是你的!”
渾渾噩噩的孫有德被打醒,他雙手支撐著床鋪慢慢站起身,那麵如死灰的臉上泛起了紅光。
得知孫有德被日本人救出牢房後,元震痛苦地想,孫有德指著日本人做靠山,還會繼續走私,做更多的惡事。
雷霆來找元震為碼頭一事致謝,又說:“孫有德被釋放出警局,如今天津衛上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他公然殺人,日本人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公眾眼皮底下將孫有德保釋。日本人如今在天津衛的勢力,恐怕你該心知肚明。孫有德早已依附了日本人,日本人借助他的貨運公司走私貨物,更是暢通無阻。如今日軍肆虐,國運岌岌可危,你我共同的敵人是日本人,是該攜手合作,還是相互對立,元兄應該有所考量——”
元震打斷他的話:“雷兄,緝拿孫有德和查繳日本人的走私,都是警局公職之事!再者,元某既然身在國民黨,與你共產黨終歸黨派有別,同路不同根,這樣的話,勿要再提!”
“元兄,貴黨孫文先生高瞻遠矚,當初提出了三民主義,和我黨宗旨本就殊途同歸。如今兩黨水火不相容的局麵,恐怕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吧?”
元震轉過身,繼續上槍打靶:“雷兄,我說了,此話不要再提,請走吧,不送!”
雷霆隻好說:“元兄,既如此,告辭。”
程小妍望著雷霆遠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臉堅毅的元震,忽然感覺到一絲莫名的擔憂。
元震的稽查隊進入打擊走私犯罪的第二階段,警察對碼頭的各貨運點沿家搜查,杜絕一切走私貨物進到天津衛。
眾警察紛低聲議論。
一個警察說:“隊長,現如今碼頭的貨運老大是誰,兄弟們都心知肚明,這真要是一網子下去,撈上了自家人,可就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元震打斷他的話:“你把話說清楚,誰是自家人?”
那警察揶揄著低下頭。
眾警察一時沉寂,無人再敢開口。
“你們是想說孫有德嗎?既然提到他,我就在這裏把話說清楚,你們都給我聽著,走私禁運貨物者形同鼠輩,沒有一個是我們自家人!我元震秉公執法,以身作則,絕不徇這個私情!今後查走私案,凡是和孫有德有關的,要一查到底,依法嚴懲,絕不姑息!都聽清楚了嗎?”
眾警察回答:“聽清楚了!”
程小妍看著神色嚴峻的元震,露出振奮的笑容。
元震和程小妍走出辦公室,身後忽然傳出一陣笑聲。
蘇亮冷笑著踱步走過來:“元隊長,程組長,蘇某人大難不死,讓你們失望了吧?”
“你做的那些事,能夠大難不死,逃脫法律的製裁,我不是失望,而是吃驚,真是沒有天理了!”
“這事你們也知道的,當時孫有德把我綁架,對我刑訊逼供,我實在忍受不了屈打成招,擔了很多莫須有的罪名。”
“屈打成招?你的手槍做過彈痕鑒定,這是鐵的證據!”
“有痕檢報告嗎?我的手槍放在槍械室老王那兒,是什麼情況已死無對證,專案組對這事已有結論。至於我身陷囹圄,在孫有德的刑訊逼供下供出的罪名,是做不得數,定不了案的。”
“定不了案,是因為江田枝子插手。她和你有什麼貓膩,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從為你翻案,接你出獄,到送進日本人的醫院治療,你以為你們做的這些事天衣無縫,沒人知道嗎?”稱小妍還要據理力爭。
元震拉住了她:“道不同,不相為謀,走。”
蘇亮叫住他們:“等等,局長可能還沒來得及通知你,蘇某已經複職,目前在刑偵隊做了隊長,與你們緝私隊平級相處,以後還請元兄多多關照。”
元震冷冷地說:“身為公職,理應一心為民做事,沒什麼關照不關照。”
“元隊長,之前咱們彼此之間多有誤會,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以後的日子還長,需要蘇某就說一聲。”蘇亮說罷轉身離去。
元震望著蘇亮的背影說:“他之所以能複職,裏麵少不了江田枝子的幹係,看來她不止是拉攏有德,還已經將手伸到了警局裏,以後凡事更要謹慎。”
孫有德的貨運生意有日方全麵的關照,在天津衛再無競爭對手。而江田枝子通過孫有德的渠道走私進天津衛的禁運貨,也使她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一天,江田枝子給孫有德介紹了一個夥伴。
孫有德一看是蘇亮,本能地要從腰裏拔槍,沒想到蘇亮早已拔槍在手,對著孫有德的腦袋。
江田枝子嗬責道:“蘇隊長,把槍放下!”
蘇亮想起了孫有德對他的侮辱,拿槍的手直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