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出在第二天,到了喂食時間,它又要吃肯德基。我要吃肯德基!它叫道。我說你今天就不要吃了,天天吃對胃口也不好。我要吃肯德基!它憤怒地踱著步,尾巴拖下來像是一件長長的燕尾服,在籠子裏來回掃。而胸前的那片白絨此刻收緊了,變成紳士就餐必定插進脖頸的一塊餐巾。

你怎麼能這樣呢,我說,這是老趙給你留的食物,還是洋品牌。你瞧,全是洋文,我都不認識,說不定比肯德基還貴呢。再說肯德基,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要吃肯德基!它說。

也許虎皮鸚鵡並沒有意識到它在別人家做客,它對自己的身份還不清楚,所以才這麼沒完沒了地提出要求吧。但無論如何,你就是再高貴再聰明再了不起,也應該尊重主人才是。這麼想想,便有點懊悔不該答應老趙,平白無故找了麻煩不說,你天天這樣點菜我也受不了啊。我們自己平時吃飯也就隨便對付一下,哪能稍不如意就發脾氣呢?

於是決定不再理它,你不就是一隻披著老虎皮的鳥兒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於是就丟了幾粒那種藥片,加滿水,帶上門就走,看你能怎麼著?

當天沒事,到周末就出問題了。兒子、媳婦和孫子都回來過周末了,回來就回來吧,回來手上還捧著一盒肯德基!平常老伴一到星期五就要打電話,回不回來啊?回來吧,給你們做什麼什麼吃。兒子總是懶洋洋,不是加班就是會朋友,好像回一趟家是多大的負擔。如果不回來呢,老伴就要對我發火,是我做錯了什麼得罪了他們。都在一個城市裏住著,有事就打電話,沒事各自平安,不是挺好?想不開。其實他們哪是來看我們?他們是來看虎皮鸚鵡的。看過了,樂過了,笑過了,一個節目就結束了。

結果就是,當天晚上虎皮就拉稀。

鳥兒拉稀是不是和人感受一樣,裏急外重,攪腸刮肚?原先不清楚,現在我相信是一樣的。它再也不想站在吊杆上了,再也不想梳理它的華麗外衣了,它甚至再也不進食了,隻是把水罐啄得當當響。它蹲在籠底,身子緊縮,有時還有點抽搐。那一身虎皮燕尾服緊裹著,而雪白的餐巾上也沾滿了糞便。仔細看,眼神也黯淡了不少,像是在呻吟在乞求。

鳥兒的糞便本來不太臭,灰白色的糞便很快就被吸水紙吸幹,掛在陽台上對家裏影響不大,可現在就覺著腥臭難當。這是那種帶著酸腐和腥騷的氣味,像是家裏擱著一壇子黴變冒泡的鹹菜,撲哧撲哧地,一攤一攤地,一陣一陣地向屋裏發散。正是深圳最難受的濕熱天氣,衣服掛在外麵幾天都幹不了,牆壁上鏡子上都掛著水珠,加上這惡臭,感覺就是生活在下水道裏。老伴說,我一回家就想吐!

沒辦法,隻好關上陽台的門,家裏開空調,吹電風扇。當初買下這房子的時候,小區裏很多人家都對陽台進行了改造,為此我們家還有過一番鬥爭。因為把陽台外麵包上玻璃窗,客廳麵積就擴大好幾平方,無形中就好像占了開發商的便宜。可我總是認為,陽台是人類住進樓房以後的一大發明,是我們在鋼筋水泥包圍中保留的最後一條與自然界相連的通道,如果連這個都堵上了我們就一點地氣都接不上了。我這個想法跟好多人談過,還跟管理處宣傳過,但收效甚微。他們對我一律微笑,對外星人是很講文明禮貌的。人們更願意相信,擴大幾平方比什麼通道重要多了。現在,老伴終於表揚我說,你保留陽台有功,真有遠見!

然而拉稀的問題還是解決不了。我給老趙家打過幾十回電話都沒人接,我想他家總歸是有人要回來看看的,或許知道一個治療的辦法。可總是碰不上。我還去管理處查問過,心想這豪宅既然是他兒子孝敬的,也許會有他兒子的電話?結果自然又是碰壁。為富豪們保密,正是物業公司一致通行的遊戲規則。

牌友老吳,給我支了一招兒:送去寵物醫院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他說,老趙家有的是鈔票,什麼顏色的都有,你替他省錢呀?完了發票留著,報銷還給你加利息!我心想這也是個辦法,趕緊叫輛的士送醫院,可送到那兒一問,傻眼了。人家一小時留醫費收四十元,一個觀察期最少十天,而且治療費另算。算下來沒有兩三萬過不去。

我說,這是朋友寄養在我這兒的,我出不起這麼多錢,能不能便宜點兒?那店主是個女的,笑眯眯說,老伯伯真會開玩笑,我們是動物保護協會的核心會員,我們提供的都是國際一流的服務,三萬也算是錢嗎?再說我們都是明碼標價的,工商部門監管的,還能騙你嗎?一看這鳥籠就知道它身家過億了,嘖嘖嘖,好可憐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