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過,關良沒把“沒意思”幾個字掛在嘴邊。談話進行得異常順利,我又把之前大家講過無數次的道理給關良講了又講,還添油加醋地渲染了自己工作的前途。我甚至要了兩瓶黃酒。酒足飯飽,喝得微醺的時候,我看到關良忽然掏出皮夾子。

關良舉起一隻手,搖晃著:“埋單!”

我按下他的手:“你幹什麼?我來!”

關良捏著皮夾子站起:“肯定是我來,我請的客。”

我說:“我找到工作了啊,你跟我爭什麼?!”也站起,用整個身子攔住關良。

關良還要爭,我趕緊跑到櫃台,幾乎是將錢硬塞給了服務員。

關良連連埋怨:“哎呀,你怎麼這樣?”

我慢慢喝了一口黃酒:“等你找到了工作再請我吧。”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關良悠悠地向我講述怎樣從上海到麗江,從麗江到拉薩。聽得出,他做了很多準備,他說出的那麼多地名,大多是我沒聽過的。

我說:“這麼遠的路,你還是得多準備一些東西吧?”

關良說:“其實,多帶些錢就行了。”

我說:“你打算帶多少呢?”

關良忽然盯住我:“我現在……身上隻有兩三千塊錢。你能不能借我一點?”

我心頭一緊:“要多少?”

關良說:“兩千,有嗎?”他直直地盯著我。

酒已經醒了一半。我近乎乞求地說:“一千,行嗎?”實在不好意思,又補充說:“這一千塊,借你五百,另外五百,算我支持你的。”

關良說:“那真是太感謝你了。現在帶錢了嗎?”

我說:“現在?”

關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難以抗拒地掏出錢包——他剛才一定看到錢包裏的一疊紅票子了——僵硬地數出十張,擎在手中,說:“戒了遊戲。”

關良蒼白的臉有了紅潤,似笑非笑,將擋在眼前的幾縷長發輕輕向右一甩,雙手接過錢,晃一晃,嘻嘻笑著,塞進自己的皮夾子。他站起來,給我的杯中倒滿酒,把酒杯遞到我手中,大聲說:“兄弟,別的不說了,幹一個!”

我大聲附和道:“幹一個!”

這一刻,我的血簡直有點兒他媽的沸騰了。

回去路上,夜風一吹,我才徹底清醒過來。剛才怎麼回事兒?我糊裏糊塗地搶著付了賬不說,又糊裏糊塗地給了他一千塊錢,還糊裏糊塗地聲明,其中的五百塊是送他的。我這是幹什麼,我有病啊?!魯健他們幾個王八蛋,一定也有過同樣的遭遇,但他們誰也沒提醒我。可說到底,這怪不得別人,誰讓自己虛榮心作祟?

真沒意思!

牛麗華結婚的消息,如一枚重磅炸彈,炸得全班暈頭轉向。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結婚?再說,她什麼時候談的戀愛?我們打內心裏覺得,牛麗華就是紅娘那樣的丫頭,總是陪著閨蜜戀愛、分手,幫著別人甜蜜,也幫著別人憂傷。可如今,大夥兒忙著寫論文找工作,她要結婚了。結婚對象很快被女生們調查清楚,那人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父母都是市裏的幹部,他卻不願從政,而是自己開公司,牛麗華嫁給他後,不用出門工作,在家裏愛幹嗎幹嗎……越調查,越氣惱。憑什麼啊?牛麗華既不聰明,也不漂亮。過了幾天,才知道,兩家是世交。大家歎一口氣,隻能怨自己生得不好。

如果不是關良宣稱徒步去拉薩,牛麗華的婚姻絕對是畢業季的最大話題。

關良接到牛麗華電話時,我們剛好都在宿舍。

魯健說:“沒準兒,牛麗華要質問你,怎麼搶了她的風頭。”

關良鼻孔裏哼了一聲。

林一昂說:“牛麗華不還問過你有沒有女朋友嗎?”

魯健說:“咦……我怎麼忘了這事兒……不會……”

魯健和林一昂做作地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關良單穿一條三角內褲,如同一大塊肥肉穩在電腦前,對旁邊的說笑不聞不問。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關良接了,應付地說,出門了出門了。掛了電話,在我們的嬉笑和催促聲中,關良又呆呆地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穿了褲子,穿了衣服,靸了人字拖,拎了裝滿幾十個空方便麵盒子的垃圾袋,塔拉塔拉地下樓去。我們立即擁到窗口邊。不一時,關良出了宿舍樓,抬手遮擋了一下陽光。六月的陽光真夠耀眼的。他慢慢地朝自行車棚邊的柳樹走去,牛麗華從樹後閃出來。相距遙遠,我們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也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四周很靜,偶爾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就在我們正要失去興趣時,令人驚異的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