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告訴了我,胡琴應該怎樣拿法,指頭應該怎樣按法,哪一枚指頭按著弦是“五”字,哪一枚指頭按著弦是“六”字……
關於胡琴的一切,他都告訴我了!
於是我的心愈加燃燒了起來:我饑渴地希望得到一隻胡琴。
但這是太困難了。母親絕對不能允許我有一隻胡琴。
最大的原因是,唱歌,拉胡琴,都是下流人的遊戲。
我父親是一個正經人,他在洋行裏做經理,賺得很多的錢,今年買田,明年買屋,鄉裏人都特別的尊敬他和母親。他們隻有我這一個兒子,他們對我的希望特別大。他們希望我將來做一個買辦,造洋房,買田地,為一切的人所尊敬,做一個人上的人。
倘若外麵傳了開去,說某老板的兒子會拉胡琴,或者說某買辦會拉胡琴,這成什麼話呢?
“你靠拉胡琴吃飯嗎?”母親問我說,每次當我稍微露出買一隻胡琴的意思的時候。
是的,靠拉胡琴吃飯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我也不願意。這是多麼羞恥的事情,倘若我拉著胡琴去散人家的心,而從這裏像乞丐似的得到了飯吃。
但我喜歡胡琴,我的耳朵喜歡聽見胡琴的聲音,我的手指想按著胡琴的弦,我希望胡琴的聲音能從我的手指下發出來。這欲望在強烈地鼓動著我,叫我無論如何須去獲得一隻胡琴。
於是,我終於想出一個方法了。
那是在同年的夏天裏,當我家改造屋子的時候。那時木匠和瓦匠天天在我們家裏做著工。到處堆滿了木料和磚瓦。
在木匠司務吃飯去的時候,我找出了一根細小的長的木頭。我決定把它當做胡琴的杆子,用木匠司務的斧頭劈著。但他們所用的斧頭太重了,我拿得很吃力,許久許久還劈不好。我怕人家會阻擋我拿那樣重的斧頭,因此我隻在沒有人在的時候劈;看看他們快要吃完飯,我便息了下來,把木頭藏在一個地方。這樣的繼續了幾天,終於被一個木匠司務看見了。他問我做什麼用,我不肯告訴他。我怕他會笑我,或者還會告訴我的母親。
“我自有用處!”我回答他說。
他問我要劈成什麼樣子,我告訴他要扁的方的。他笑著想了半天,總是想不出來。
但看我劈得大吃力,又恐怕我劈傷了手,這個好木匠代我劈了。
“這樣夠大了嗎?”
“還要小一點。”
“這樣如何呢?”
“再扁一點罷。”
“好了罷?我給你刨一刨光罷!”他說著,便用創給我刨了起來。
待木頭變成了一根長的光滑的扁平的杆子時,我收回了。那杆子的下部分是應該圓的,但因為恐怕他看出來,我把這件工作留給了自己,秘密地進行著。刨比斧頭輕了好幾倍,我一點也不感覺到困難。
隨後我又用刨和挫刀做了兩個大的,一頭小一頭大的,圓的弦栓。
在舊罐頭中,我找到了一個洋鐵的牛乳罐,我剪去了厚的底,留了薄的一麵,又在罐背上用剪刀鑿了兩個適合杆子下部分的洞。
隻是還有一個困難的問題不容易解決。
那就是杆子上插弦栓的兩個洞。
我用鑿子試了一試,覺得太大,而且杆子有破裂的危險。
我想了。我想到阿成哥的胡琴杆上的洞口是露著火燒過的痕跡的。怎樣燒的呢?
這是最容易燒毀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