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了它是用火燙出來的。

於是我把家中縫衣用的烙鐵在火坑裏煨了一會,用烙鐵尖去試了一下。

它隻稍微焦了一點。

我又思索了。

我記起了做銅匠的定法叔家裏有一個風扇爐,他常常把一塊鐵煨得血紅的燙東西。燙下去時,會吱吱的響著,冒出煙來。我的杆子也應該這樣燙才是,我想。

我到他家裏去逡巡了幾次,看他有沒有生爐子。過了幾天,爐子果然生起來了。

於是我拿了琴杆和一枚粗大的洋釘去,請求他自己用完爐子後讓我一用。

定法叔立刻答應了我。在叔伯輩中,他是待我最好的一個。我有所要求,他總答應我。我要把針做成魚鉤時,他常借給我小鐵鉗和挫刀。母親要我到三裏路遠近的大楔頭買東西去時,他常叫我不要去,代我去買了來。他很忙,一麵開著銅店,一麵又在同一間房子裏開著小店,販賣老酒,洋油和紙煙。同時他還要代這家挑擔,代那家買東西,出了力不夠,還常常賠了一些點心錢和小費。母親因為他太好了,常常不去煩勞他,但他卻不時的走來問母親,要不要做這個做那個,他實在是不能再忠厚誠實了。

這一天也和平日一般的,他在忙碌中看見我用洋釘燙琴杆不易見功,他就找出了一枚大一點的鐵錐,在火裏煨得血紅,又在琴杆上撒了一些鬆香,很快的代我燙好了兩個圓洞。

弦是很便宜的,在大楔頭一家小店裏,我買來了兩根弦。

從柴堆裏,我又選了一根細竹,削去了竹葉;從母親的線籃中,我剪了一束純麻,這兩樣合起來,便成了我的胡琴的弓。

鬆香是定法叔送給我的。

我的胡琴製成了。

我非常的高興,開始試驗我的新的胡琴,背著母親拉了起來。

但它怎樣也發不出聲音,弓隻是在弦上沒有聲息的滑了過去。

這使我起了極大的失望,我不知道它的毛病在哪裏。我四處尋找我的胡琴和別的胡琴不同的地方,我發見了別的弓用的是馬尾,我的是麻。我起初不很相信這兩樣有什麼分別,因為它和馬尾的樣子差不多,它還沒有製成線。隨後我便假定了是弓的毛病,決計往大碶頭去買了。

這時我感覺到這有三個困難的問題。第一是,鋪子裏的弓都套在胡琴上,似乎沒有單賣弓這樣一回事;第二是,如果響不響全在弓的關係,它的價錢一定很貴;第三是,這樣長的一隻弓從大碶頭拿到家裏來,路上會被人家看見,引起取笑。

但頭二樣是過慮的。店鋪裏的主人答應我可以單買一隻,它的價值也很便宜,不到一角錢。

第三種困難也有了解決的辦法。

我穿了一件竹布長衫到大碶頭去。買了弓,我把它放在長衫裏麵,右手插進衣縫,裝出插在口袋裏的模樣,握住了弓。我急忙地走回家來。偶一遇見熟人,我就紅了臉,閃了過去,弓雖然是這樣的藏著,它顯然是容易被人看出的。

就在這一天,我有了一隻真的胡琴了。

它發出異常洪亮的聲音。

母親和阿姊都驚異地跑了出來。

“這是哪裏來的呢?……”母親的聲音裏沒有一點責備我的神氣,她微笑著,顯然是驚異得快樂了。

我把一切的經過,統統告訴了她,我又告訴她,我想請阿成哥教我拉胡琴。她答應我,隨便玩玩,不要拿到外麵去,她說在外麵拉胡琴是丟臉的。我也同意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