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琴!”母親突然叫醒了我,“做什麼這樣的呆坐著呢?今天遇見了阿成哥了,應該快活了罷?跟著唱一曲不好嗎?”

我覺得我的臉發燒了。我怎麼唱得出呢?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我從此不能再見到阿成哥,阿成哥也不能再見到我了。命運安排好了一切,叫他離開了我,離開了這世界。而且迅速的,非常迅速的,就在第三天的下午。

天氣為什麼要變得和我的心一般的淒涼呢?沒有誰能夠知道。它刮著大風,雪蓋滿了天空,和我的心一般的恐怖與悲傷。

街上有幾個人聚在一起,恐怖地低聲的談著話。這顯然是出了意外的事了。我走近去聽,正是關於阿成哥的事。

“……繩子幾乎被他掙斷了……房裏的東西都被他撞翻在地上……磨著牙齒要咬他的哥哥和父親……他罵他的父親,說前生和他有仇恨……門被他撞了個窟窿,他想衝出來,終於被他的哥哥和父親綁住了……咬碎了一隻茶杯,吐了許多血……正是一百二十天,一點沒有救星……”

像冷水傾沒在我的頭上一般,我恐怖得發起抖來。在街上亂奔了一陣,我在阿成哥屋門口的一塊田裏踉蹌地走著。

屋內有女人的哭聲,此外一切都沉寂著。沒有看見誰在屋內外走動。風在屋前呼哨著,淒涼而且悲傷。

我瞥見在我的腳旁,稻田中,有一堆夾雜著柴灰的鮮血……我驚駭地跳了起來,狂奔著回到了家裏……

我不能知道我的心是在怎樣的擊撞著,我的頭是在怎樣的燃燒著,我一倒在床上便昏了過去。

當阿成哥活著的時候,世上沒有比他更可愛的人。當阿成哥死去時,也沒有比他更可怕了。

我出世以來,附近死過許多人,但我沒有一次感覺到這樣的恐怖過。

當天晚間,風又送了一陣悲傷的哭聲和淒涼的釘棺蓋聲進了我的耳裏……從此我失去了阿成哥,也失去了一切……

……

命運為什麼要在我的稚弱的心上砍下一個這樣深的創傷呢!我不能夠知道。它給了我歡樂,又給了我悲哀。而這悲哀是無底的,無邊的。

一切都跟著時光飛也似的溜過去了,隻有這悲哀還存留在我的心的深處。每當音樂的聲音一觸著我的耳膜,悲哀便侵襲到我的心上來,使我記起了阿成哥。

阿成哥的命運是太苦了,他死後還遭了什麼樣的蹂躪,我不忍說出來……我呢,我從此也被幸福所擯棄了。

就在他死後第二年,我離開了故鄉,一直到現在,還是在外麵飄流著。

前兩年當我回家時,母親拿出了我自製的胡琴,對我說:

“看哪!你小時做的胡琴還代你好好的保留著呢!”

但我已不能再和我的胡琴接觸了。我曾經做過甜蜜的音樂的夢,而它現在已經消失了。甚至連這樣也不可能:就靠著拉胡琴吃飯,如母親所說的,卑劣地度過這一生罷!

最近,我和幸福愈加隔離得遠了。我的胡琴,和胡琴同時建造起來的故鄉的屋子,已一起被火燒成了灰燼。這仿佛在預告著,我將有一個更可怕的未來。

青年時代是黃金的時代,或許在別人是這樣的罷?但至少在我這裏是無從證明了。我過的艱苦和煩惱的日子太多了,我看不見幸福的一線微光。

這樣的生活下去是太苦了……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