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你就愛這樣,我知道是你肝火太盛的緣故,明天上醫院去看看吧,老是吵著也不是事。”
好,孩子被毒打了一頓,已歸罪於肝火,一切便照舊安靜。培培瞌睡來了,他媽將他安置在床上,自己也在旁邊睡了,鏡梅君也一個人占一頭,睡了。
不管天氣悶熱不,到了晚上,在培培便是淒慘黯淡的晚上。蚊子臭蟲在大人的身上吮吸點血液,他們不覺著痛癢,即令覺著了,身體一轉,手一拍,那蓬飽的小生物,可就放棄了它們的分外之財,陳屍在大的肉體之下;但它們遇著培培呢,自己任意吃飽了還雍容儒雅的踱著,叫它們的夥伴來。培培不敢奈何它們,隻知道哭,在床上滾,給全床以重大的擾亂,而鏡梅君之陶冶他,處理他,也就莫過於這時來得妥當,公道,嚴肅而最合新穎的教育原理!
五尺寬的床本不算很窄,但鏡梅君愛兩腳攤開成個太字形的躺著,好像非如此,腋下胯下的一彎一角的穢氣無由發揮,而疲勞也無由恢複似的。那時培培睡得很安靜,連鏡梅君的閑毛都沒冒犯過,鏡梅君得恬靜的躺著,於是悠然神往的憶起白天的事,眾流所歸的腦海忽然浮起一支“白板”來。那是C家麻雀席上的下手放出的。當時,他如中了香檳票的頭彩一般,忙將自己手裏的“中風”“白板”對倒的四番牌攤開,戰栗恐懼的心得到無窮的快慰,可是正等著收錢進來,對門也將一支“白板”晾出來,自己的“四番”給他的“念八和”截住了。那次是他的末莊,撈本的機會錯過了,一元一張的五張鈔票進了別人的袋,於是他血液沸騰的憤懣的睜著眼睛瞧著對門。他回憶到這裏,不覺怒氣磅礴的。這時候,培培不知天高地厚的像一條蚯蚓樣在他的腳邊蠕動了,“嗯——噯——”的聲浪破靜寂而傳入他的耳膜,憤懣的情緒裏攙入了厭惡,於是所有的怨毒都集中在這小蚯蚓的身上,直等床上不再有什麼擾亂,於是,“蚯蚓”“對門”隨著那支“白板”漂漂蕩蕩的在腦海裏渺茫了,繼之而起的是一陣漾動著的滿含春意的微波。
那微波也是C家麻雀席上起的:一位年輕的寡婦是他的上手。她那伶俐的眼睛時時溜著他,柔嫩的手趁著機會愛在他的手上碰,那似是有意,在她的枯燥生活中應該是有意。他的手好像附在她的手下蟻行前進著,到腋下,到胸膛,由兩峰之間一直下去。想到了玄妙的地方,他便俯著身體想尋求滿足,在沒得到滿足時,那怕半顆灰塵侮辱了他,也足夠惹起他那把肝火的,漫說那末大的培培在他的腳邊有擾亂的行為。
那時,夫人被擠在一邊倒是靜靜的,可是培培竟又昏天黑地莽撞起來,左翻右滾,在床角儼然是個小霸王,但這是小醜跳梁,在鏡梅君的領域裏是不作興的。起首,鏡梅君忍著性子,臨崖勒馬似的收住腳力,隻將培培輕輕的踹開,誠虔的約束起自己那紛亂的心,將出了軌的火車一般的思潮,猛力一挾,挾上正軌,然後照舊前進著;可是不久培培仍是毫無忌憚的滾,他可就加力的踹著,開始煩起來啦:
“討厭的東西,鬧得人家覺都不能睡!”
“好,又起了波浪啦,我真害怕!”夫人恐懼的說,連忙唱著睡歌想穩住培培,但培培受了鏡梅君的踢,更加嘰嘈了。
“我不是愛起波浪,我的肝火又在冒啦,我告你!家裏嘰嘰嘈嘈,就容易惹起我的肝火,我真是不希望有家庭,家庭於我有什麼?”鏡梅君已經仰轉身體睡,想尋求滿足的目的地已給夫人和孩子擾亂得滿目荒涼了!
“你總愛說這種話,我知道你早有了這付心腸,你要如何就如何吧,我不敢和你說話,反正我是天生成的命苦!”
“來啦,鬼來啦,來了這麼一大串!哼,晚上吵得這樣安不了生,就隻想壓住我不說話,我早有了這付心腸!就有了你要怎麼樣?這小畜生……”鏡梅君手指著培培,一條小蚯蚓,“你瞧,一個月總得花八九塊錢的代乳粉,吃得飽飽的還要鬧,屎尿撒得滿屋臭熏熏的,光是娘姨服侍他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