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著瓦刺餘黨回營,一路上鄭翌清時不時的和懷中人低聲耳語。
“你真打算將瓦刺國主押送京城,交給陛下發落?”景晟睿微微抬頭,抵著鄭翌清寬厚的肩膀,額頭快窩進了鄭翌清的肩窩,靜靜的說著。
“哪兒能啊,我食言在先,等到了軍營,就設計放他和阿穆脫離去。再說,他好歹也是一國之君,要真的這麼狼狽被俘,身首異處,我國與瓦刺的仇,就沒完了。”垂下頭,看著景晟睿的眼睛,嘴角微微翹起,這一眼像是要看進他心裏。這雙眼睛,單眼皮,長睫毛,眼神安定而溫和,似乎又有著那麼一絲堅定。
四目相對,景晟睿看見鄭翌清墨黑的眸子裏,映出自己的影子,不禁覺得有些臉熱。清了清嗓子,景晟睿接著說:“放虎歸山,你有把握瓦刺不會再次攻來?”
“除了這二人,剩下的將官全部就地處斬,你也知道這回是瓦刺傾盡所有來賭的一場仗,失了這些將官,就算不能一蹶不振,也能元氣大傷好長一段時間。隻是……”鄭翌清又往前湊了一些,笑容一如剛才般狡猾:“你沒發現,二皇子不見了麼?”
仔細想想,自從自己被抓,就再沒見過二皇子,便說:“怕是瓦刺國主已經先行將二皇子送回國內了。”似乎有些明白鄭翌清的意思,此時的世子像個小孩子,搶在鄭翌清前麵說話:“你不是想真的支持二皇子登位吧?”
“值得一試。”鄭翌清垂眼看著景晟睿:“知我者,世子也。若真的將二皇子達木爾扶上皇位,以後瓦刺便能為我朝所用,若不能扶他上皇位,給瓦刺再添點兒內亂,也未嚐不可。”
“真沒想到,鄭王爺在戰場上是一方戰神,這政治上的心思也沒少用,我朝能有王爺這樣的良臣勇將,當真是大大的福氣。”語氣有些諷刺,鄭翌清聽得出來。
世子言罷,鄭翌清輕笑出聲,轉頭看看身邊的張副官,正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談話。鄭翌清笑嗬嗬的湊近,低聲說著:“連瓦刺國主都說世子與我當真是配合絕妙,這一會兒,就不想理我了?嗯?”難得的調笑語氣,自從上了戰場,景晟睿見多了他皺眉沉思,抑或橫眉冷目的模樣,如此的語調,當真第一回,臉又有些熱了。
見他一副尷尬的神情,鄭翌清也坐直了身子,清清嗓子,轉而言道:“如此手段雖不是君子所為,可這也是為了將來邊塞百姓能不再受瓦刺侵擾,將士們能不再背井離鄉,流血犧牲。世子,能明白麼?”一時間神情又恢複了往常的嚴肅和認真。
“嗬嗬,說了兩句還不愛聽了,”景晟睿依舊是淡淡的笑,似乎不介意鄭翌清神情語氣的轉變:“我懂你的意思,也知道這是為了本朝。君子是永遠也鬥不過小人的,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我都知道。”平淡的語氣,聲音越來越小,景晟睿忙低了頭看鄭翌清披風上的褶皺。
“知道便好,累了麼?”聽不出語氣,也聽不出情緒,剛剛一閃而過的調笑,似乎是幻覺。
“還好。”
“再走一會兒就到大營了,你再忍忍,回去便能好生歇著了。”
“嗯。”微微點頭,景晟睿在心中言道,回了大營,你我便隻是王爺和世子了,翌清,晟睿,將不複存在。
那天回到大營已是晌午過後,眾軍士打了勝仗,士氣高漲,回營慶功的心思自然急切,擔心景晟睿的身體,鄭翌清又下令迅速返回大營慶功,硬是追上了先前押送阿穆脫的小股士兵。
將俘虜安置好,鄭翌清便扶著景晟睿回到了自己的大帳。眼前的事物都沒有變,其實自己也隻是離開數日,卻遠的好像前生。就在數日之前,身邊的男子還在這裏勸阻自己前去詐降,還皺著眉跟自己說昌國公,說福意永清兩個丫頭,自己還陪著他深夜研究戰術,分析地圖,翻閱公文,就在很近很近的數日之前。而這大帳裏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都沒變,還這麼亂。”看著堆滿文書的幾案,景晟睿心裏不由得有些好笑。桌上全是文書,還夾著幾本書,信件,公文,還有信手的塗鴉,堆不下的有的甚至掉在了地上。
“你才走了幾天,自然是沒變的。”之前景晟睿閑來無事時,還會把書信件,公文和塗鴉分開,擺放整齊,筆墨紙硯也安好的擺在桌上,這一走數日,每日忙於籌備總攻,倒真是忽略了大帳裏的東西。
“堂堂主帥,竟是個甩手掌櫃,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從這堆紙裏找出你要的東西的。”笑了幾聲,景晟睿便走到榻前坐下,輕聲說道:“我有些累了,先睡會兒,等到了晚上你再來喚我。”
“嗯,剩下的事兒我來就行了,你好生歇著。要軍醫過來看看麼?”
“不必了,我歇歇就好了。”說罷就見鄭翌清點點頭,轉身出去了。景晟睿沒有力氣更衣,鄭翌清剛一走出大帳,就眼前發黑,倒在了榻上。
朦朧中,聽見帳外傳來喊聲,好像有什麼人喊了句“行刑”,之後便是眾軍士的呐喊和歡呼;覺得有什麼人走近自己,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世子的身子還是要調養,這一時間,也尋不到法子,等回了京師估計就會好些了。”,後來還有個年輕男子說“有勞先生”;溫熱的手指撫過自己的臉,景晟睿想睜開眼看看,卻怎麼都睜不開,隻能任由那人給自己臉上的傷口清理,上藥,然後又慢慢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