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像個孩子似的!”——使想起了在舞場裏的電梯裏,她一見到我便倒在懷裏哭出來的模樣。那麼地倚賴著我啊!
給她蓋上了一層毯子,我用冷水洗了一個臉,把自家兒當作她的父親,當作她的哥,跑去關了電燈,坐在沙發裏,連衣服也沒脫,睡了。做了一晚的夢:夢著坐飛機;夢著生了翅膀,坐在飛機上再往上飛去;夢見溜冰;來了,夢見自家兒從山頂上滑下來,嘶的一下子,便睡熟啦。後來又做起夢來,夢見一隻蚊子飛到我鼻子裏,癢得厲害,拿手指去捉,它又飛了出來,一放下手,它又飛進去啦,臨了,我一張嘴,打了個噴嚏,睜開眼來,卻見一隻眼珠子狡黠地笑著。她蹲在我前麵,手裏拿了細紙條,頭發還蓬亂著。
“壞東西!”擦了擦鼻子,打了個哈欠。
“你在這兒睡了一晚上嗎?”
“床上不是給你睡去了嗎?”
“衣服是你給我脫的嗎?”
“我解了五十多顆扣子呢!”
“為什麼不替我把短褲和Corest也脫了,給我換上睡衣呢?你瞧,不是很容易的嗎?在這兒一解就行了。害我一晚上沒睡舒服。”
“換了別人早就給你脫了。你看,我是在沙發上坐了一晚上的。”
“親愛的!”忽然捧了我的臉,吻了一下,叫我把眼皮閉上,便又睡熟咧。再醒回來時便不見了她。
晚上回來,袋裏的鑰匙怎麼也摸不到,便叫侍者開了門。房間裏鋪滿了一地月光,窗紗是那麼地皎潔,窗是一個靜靜的星空,床那兒黑得可愛。也不想開燈,換了睡衣,在黑兒裏邊抽了支煙,看得著月光移到床上去,照得半床青。走到床邊,躺下了,一隻手伸到裏床去拉被,不料卻觸在一個人的身上,給嚇得直跳起來,卻給她把一隻胳膊拉住了。黑兒裏是一個窗紗那麼皎潔的人體,沒有Corset也沒有短褲。
“今天沒喝醉,在這兒等了好久了。”
“早上是你把我的鑰匙拿去的嗎?”
我又躺了下去,昨天的酒又從下部冒了起來。
三
吃了早飯,坐在窗前看報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一個女子聲音的電話。“大概又是離婚案件吧?”——那麼地想著拿了電話筒。
“袁律師公館。”
“嚇死我了,袁律師公館!”
“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
我聽出來了,是Craven“A”的清脆的,帶著橙子香的聲音。
“你嗎?”
“為什麼不來看我?”
“唔……我……”我真的有點兒忘了她了,因為近來剛接到了三件爭遺產的大訟案,實在忙得不得了。
“別唔呀我的,馬上就來!”
“在電話筒裏給我個吻,我就來。”
電話筒裏嘖的一聲兒,接著就是笑聲,一麵兒便斷了;我再講話時,那邊兒已經沒了人。
(嘖嘖嘖嘖嘖)
這聲音雷似的在我腦子裏邊哄鬧著,我按著她寫給我的地址,走到法租界很荒僻的一條馬路上。找到五十八號,是一座法國式的小屋子,上去按了按鈴。右邊一排窗裏的一扇,打開了,從綠窗帷裏探出一顆腦袋來。
“咪……!”學著貓叫,衝著我噴了口煙。
我走到窗口,她卻在綠窗帷後麵消隱了。爬在窗外,我喊:“慧嫻!”
“咪……!”她卻亭亭地站在門口,穿著西服,圓領子給晨風吹了起來。
走到門口,她便拉著我的手,非常高興地跳到裏邊客室裏去。很簡單的陳設,一張長沙發,兩張軟椅,一隻圓桌,一個壁爐,一張小幾,一隻坐墊放在地上,一架無線電播音機,一隻白貓躺在壁爐前的瓷磚上,熱得伸著舌頭。從綠窗帷裏漏進一絲太陽光來,照在櫥鍾的腿上,這是一個靜寂的六月的早晨。我坐在軟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