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今日你有安排麼?”
雲天印立在二姐宛珠門外,提高了聲音詢問。宛珠的屋內悄無聲息,依舊波瀾不驚,卻傳出一陣渺渺佛煙。緊接著木魚聲起,下人們知道,那主母誦經念佛的時辰到了。“姐姐在麼?天印在此。”雲天印不依不饒,提高了聲詢問著,唇紅齒白的樣子頑劣而可愛,下人們慌神想去製止,但無人敢去訓斥四少。雲家四少在家中的地位,可是比幾個姐姐們高多了,誰不知雲老爺最重視的就是這個兒子。這邊他正在這惡作劇般的吵著要見二姐宛珠,終於聽到房裏麵的木魚聲略略急促了些,接著驟然停下,門被打開,雲宛珠站在門口,無奈的看著台階下的雲天印。四少見了她,頓在那裏,忽然露出一個燦若豔陽的笑容。這笑容令雲宛珠永生難忘,許多年後,當她回憶起這一段深門大宅的生活的時候,她記憶裏第一個跳出的畫麵,就是弟弟天印在自己門前的那抹笑,那副少年英俊的樣子成為了雲宛珠少年時代最深刻的記憶之一。
宛珠本是有些微微動氣,這小子越發不懂事,小時候天天粘著自己念書玩耍,那時候怎麼那樣乖巧,乖巧到讓人總想惡作劇般的慫恿他做點出格的事。那個時候自己是頑劣的孩子,還帶著這個弟弟去玩泥,弄得滿身滿臉都是,將爹的胡子都氣得吹起來。可是現在偏偏反過來,早知道長大了他是這個頑劣樣子,合著當初不該總是那般教唆他,近年來越發不成體統,連長輩禮貌都不顧及了。
“珠兒,你也耐不住這好天氣?”雲天印笑望著一身碧色的宛珠,微微上揚的星目仿佛含著一汪水,笑容有點痞氣,有點溫柔,雪白的牙齒透露著青春的氣息,棱角越發分明的臉有些咄咄逼人。
也許是因他剛剛的笑容俊得晃眼,雲宛珠有點閃神。看到弟弟又嬉皮笑臉的調笑自己,急忙豎起手指叫他噤聲。回過頭關上了門,雲宛珠急忙跑下台階拉著弟弟走開。
“你這沒記性的,怎麼這時候來找我,回頭我娘不罵你專來罵我。”雲宛珠似真似假的嗔怪道:“還有啊,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領子都沒弄好就跑出來了,跟小時候一個德行。你這孩子也不是不懂得,我娘每日這個時辰是雷打不動不可打擾的,跟她命似的,爹都不敢來叫。我看她對佛的心比天下人都虔誠,你以後可萬萬不能再撿這個時候來搗亂。”
雲天印笑得風輕,聽到雲宛珠口中的“孩子”二字時,眼神劃過一絲落寞。
“珠兒,大娘性子多好,我知道她才不會罵人。她每日這般誦經禮佛不是不對,隻是,此時國難將至,妖魔當道,虎狼橫行,前些日子那段祺瑞為了償還****一樣的辛醜條約賠款,到處搜刮民不聊生。美其名曰為了國家安定和平,人家看了我們又是如此軟弱無能,這都能忍能賠,以後還不知有什麼禍事在等著。一個月後日本人又在我國土肆意殺人,各地罷工不斷,看此情形,真覺一口悶氣憋在胸口,爹每日讓我讀書,讀聖賢書,豈不知此時那些聖賢書,卻遠遠解不了我胸中鬱悶。國將不國,大娘每日活在這假的升平世界裏,還誦哪門子經呢?”
宛珠見他說得慷慨悲憤,隱隱對母親的避世態度有駁斥之意,便也想替母親分辨一下,可是仔細一想,卻也感覺無話可駁,便走上前拍拍天印肩膀,二人一路無語。
天印望著越過自己走在前麵的宛珠,鼓起勇氣道:“宛珠。”雲宛珠默然行走,全然沒聽到一般。天印見宛珠不應,又叫道:“珠兒。”雲宛珠轉過頭,認真的望著眼前的大男孩:“好小子,小時候還會叫二姐,長大了怎麼越叫越新奇了,叫什麼不成,老這樣沒大沒小,將來你蔣英妹子聽了該尋思你沒教養。”雲天印本是有些灰心的聽著,突聞蔣英二字,心中一凜。“蔣英?你認得她?”雲宛珠望著天印,輕巧一笑,小小的酒窩躍然臉上,雲天印的心輕輕的蕩漾起來。主母那完琦就是酒窩美人,雲宛珠完全遺傳自她。笑起來甜美可人,還有點調皮。雲宛珠眨眨眼,好笑的說:“怎麼不認得,蔣英妹妹的美名誰沒聽過?就許你認得新式學堂的姐姐弟弟哥哥妹妹,難道不許我認得?三姨在我們姐兒幾個麵前念叨不是一次兩次了,本來我是存了好奇的,沒想到真見了其人,你猜如何?確實是極妙。神采飛揚,想法也多,我們一起讀了很多新書,這姑娘模樣也是百裏挑一,她本家在上海出了些問題,又有親戚在這邊,就先過來避避風頭,前幾天我還和她見了一麵,我們有許多話說,怎的我就跟上海有緣,蘊蒙也在那邊,前幾年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