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2)

付雲台因興高采烈便忘了規矩,一路小跑踩得樓梯咚咚作響,顧青軒本來臥在臥椅上悠閑抽煙,見徒弟這樣失態,順手拿個扇子敲了敲他腦袋:“你這猴似的做派什麼時候能改。”付雲台捂著腦袋一縮脖子,連忙跟顧青軒賠不是,斂色站在一邊不敢說話。顧青軒慢條斯理的抽上一口煙,吐出的煙圈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此時他氣血舒暢,額頭也冒出細汗來,舒服的長吐一口氣:“說吧,什麼事?”

付雲台見顧青軒心情正好,死皮賴臉的笑著湊過去給他錘起肩膀來:“師父教訓得極好,徒弟以後一定謹慎著,做出個有規矩的樣子。不過徒弟剛才太高興了,所以想讓師父也高興高興。”顧青軒半睜著眼乜斜著付雲台,等他繼續往下說。付雲台咽了口唾沫,誇張的瞪著眼:“來了個闊主。”“怎麼講?”“八仙桌大廂房連包二十五天,有的沒的都包了,銀元也一次給完,打賞更是足足的。”顧青軒坐正了身子,放下手裏的長煙筒子:“你可看好了,不是熟人?”“不是,是個陌生公子,人也長得怪漂亮的,話不多,有點洋做派。”顧青軒立刻來了興致:“好家夥,還是個這麼利索的主子,有點意思。他都包誰的場了?”付雲台一拍腦袋:“哎呀,我都沒看,光顧著和師父說這新鮮事了。”說著他趕緊跑下去拿賬本和派戲的本子。顧青軒看著上頭的日期,一個不漏的認真看到底,又略在心裏一盤算:“謔,門道出來了。不過這事可夠稀奇。你猜這人是衝誰來的?”“金玉嫻?”顧青軒的表情也有些迷惑:“要是衝著她還有點譜,畢竟年輕漂亮又當紅,可偏偏就沒衝著色藝雙絕的來,這人來意可太明顯了,全是在點一場戲看,專等一個人的場子。”付雲台也湊過去看,有些驚奇:“難不成是那個葉碧棠?哎呀,還真是,而且場場不落,她一個月包銀都賺出來了。想不到這葉碧棠還有那麼點火候。照這個賺法,師父不久就可以在她身上再開一個戲樓了,不過也說不定這個公子就是好昆曲這口,不好金老板的京劇。”顧青軒哈哈大笑,手握扇子指著付雲台:“今晚上葉碧棠,哦不對,應該叫露重華。今天晚上她就有場,我去瞅瞅。”

葉碧棠對著鏡子,精心的畫著戲妝。天蟾寶樓果然是大戲院,雖然包銀賺得多了,但是每日忙亂無比,不是要練功應酬就是要上台演戲,沒一天安生日子。若不忙亂了還心慌,會犯嘀咕是不是不賣座了,年老色衰了,無人捧場了?幹上唱戲這一行的,誰不知就是捧著個賣皮相的青春飯碗。

如果祖師爺賞飯吃,有色有藝,年輕時趁紅極一時,也許會被某個達官貴人看中,然後再收山歸隱,運氣好了當個正室,否則就飄著,靠著色相侍候男人,得些好處養老送終。她想起自己的“靠山”王湛通,他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而且懼內出名。聽說王湛通有一個厲害的老婆,可他好像不願多提這個人,葉碧棠也不會多問,更不會奢求他娶自己。最近這幾日王湛通的老婆回了家,他反而來得勤,但是行事也更加謹慎,幾乎不在這邊包雅座捧自己的場,而是私下裏打點顧青軒和戲院夥計,叫他們平日裏多照顧著,對自己好一些。雖然葉碧棠清楚的知道他們並不是因相愛而在一起,但是她承認,王湛通確實是一個懂得疼愛女人的男人。二人認識以來,葉碧棠自認得其諸多好處,無論是吃的穿的還是用的,更讓她寬慰的是他甚至買了一處小房給她安身,有時候他來了就幹脆留宿不走,陪著葉碧棠說話玩樂。有了這樣一個固定住處,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如果遇到了至死不渝的愛情,葉碧棠歎口氣,想起師兄和葉碧涼。人活一世,誰不求隻羨鴛鴦不羨仙,可是十有八九或事與願違,或情深不壽。她從小便愛上師兄葉遠山,雖然比葉碧涼拜師在先,可是因為扮相和聲線問題,師父一直安排這二人搭配著演柳夢梅和杜麗娘,葉碧棠作為春香隻能被晾在一邊,當個牽線搭橋的丫鬟。眼看著戲中的二人出雙入對,眉來眼去,再眼看著戲外的葉遠山愛上葉碧涼,有情人終成眷屬,她不是沒有恨過。可就算如此,如果那時候葉遠山不死,那麼葉碧棠也許不會反抗,更不會去深究這段暗湧的三人關係,就算每一次上台演戲都是萬分痛苦,她也會演下去,因為那時的她堅信,躲在角落裏看著師兄就是自己的宿命。直到後來葉遠山為了葉碧涼受傷死去,她才恍然明白,這種沒有盡頭的虐愛輪回已經結束,美夢噩夢都是夢,總有一天都要醒。她在悲痛的同時,一想到永無止境的痛苦也許會就此終結,其實心存慶幸,因為在她沒有焦點的人生裏,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順的和葉碧涼為敵,同時這也是一個擺脫舊傷重新生活的絕佳機會。被宣告逐出師門的那一刻,葉碧棠痛苦而憤怒,痛苦是因為對師父尚有師徒之情,憤怒是因為葉碧涼的理直氣壯。可過不多久所有的情緒便煙消雲散,速度快到她自己都吃驚。試想一下她現在的生活,有戲演,有錢賺,還有一個不錯的男人疼著愛著,她葉碧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也許是因為真正放下前塵往事,她滿意於這種切身感受,覺得終於獲得新生。雖然曾經深深愛過一個人的葉碧棠,此生注定要永遠仰望愛情的活著,但總歸還是擺脫孽緣,可以清淨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