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蕭瑟和繁榮一起吞沒著這座惴惴不安的城市。有的街道上人聲鼎沸,三教九流你來我往,有錢的擠到大戲樓去聽戲,沒錢又想要風雅的在戲樓門口聽風。這樣的街景一隅並不少有。老板們笑著數銀錢,不知名的角落裏賣笑的野燕在濃妝豔抹之後哭泣,亦或是暗夜的街頭那沒飯吃的孩子嗷嗷哭著,卻振動不了母親麻木的神經。
然而正所謂喧囂易有,寧靜難尋。在萬家燈火的渲染下,一個小小的門臉不起眼的掛著一盞橘紅色的燈籠,隨陰冷的夜風搖曳著,頗有幾分詭秘的氣氛。這地方門板雖舊,卻纖塵不染,整潔的院落和擦得鋥亮的青石板路無一不是顯示出這個民族的潔淨怪癖。
在這詭譎夜色的掩藏下,一個男子匆匆的穿破黑暗中的迷霧,左顧右盼的走到門前,一陣陰冷的風吹過,橘色燈籠碰撞著門欞,發出幾聲黯啞的摩擦聲,掩蓋了他力氣不大的扣門聲響。他不滿的皺了皺眉,再次輕叩門板。等了不久,一聲“吱呀”,一個女子站在門前,身著明豔的和服,低眉順眼,年輕而光潔的容顏極其漂亮,可是這份美又被那厚厚的粉妝遮住,變得依稀可見。她看到來人,像是鬆了口氣,恰到好處的嫣然一笑,恭敬的行了個禮,低沉舒服的聲音仿佛被嚴格訓練過:“星穀先生,歡迎您,請多關照。”說話間她再次緩慢而姿態優美的彎下腰,白皙光滑的後頸像一段夜色裏閃著迷幻光澤的上好玉器。
那男子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眯細了眼。他看上去已經上了年紀了,個頭不高,銀發夾雜在黑發裏,更顯老態。唯一勝在身形瘦削,風度儒雅,看來如一把溫潤玉笛,和藹親和。
他略略點了點頭,一開口便也說得是流利的日語:“多謝你的款待,請多關照。”
那女子操著小碎步走在前麵引路,木屐在小院裏的石板路上踩出一串瑣碎的聲音,放在平時是根本聽不到的,可是今天因為這兩位重量級的客人,店裏基本上算是清了場。所以在這種空曠之下,即便是細小的腳步聲也顯得格外響亮。可這女子卻並無慌張之態,脈搏和腳下的步子一樣穩定,男子的眼裏閃過一絲讚許,眼光又不由自主的被她美麗的後頸抓去,她的發緣淩亂而多毛,發絲短小,可是發髻卻打理得一絲不苟,那樣一個美麗的雲髻盤在腦後,幾乎可以想象散開是如何的烏發如瀑。
正晃著神,那女子在一間房前停下腳步,恭敬的拉開門,再度深深的彎下腰,笑容可掬道:“星穀先生,您的房間到了。”
屋裏的燈光是柔黃色的,這讓星穀久信滿意,他愉悅的向這個引領他的女人回禮,進了房間。藝妓賀尾笑眯眯的輕輕拉上了門。
約客來得更早,星穀久信看來今天失禮的是他星穀本人。他剛要開口,對方已從坐榻上恭敬起身,走了幾步迎上來,點頭行禮道:“星穀大人,久仰,未曾遠迎,請您原諒。”見到對方這樣謙卑,星穀久信有些吃驚,隨即回了禮:“森琴君,你好。”
沈含青衣著典雅考究,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隱斷的男人香氣。看得出來,他經過一番精心梳洗。桌子上已經放好了幾樣小品。星穀久信略一瞧,心裏又有些訝異。沈含青倒不意外,他指著桌上的兩個白瓷小酒壺道:“知道叔叔喜歡喝白鶴,在下特地要了。我對叔叔的喜好略做打聽,所以,您吃驚了吧,失禮了。”
星穀久信無聲的笑笑:“哪裏哪裏,準備的這樣周到,是我該多謝你。不過,我還真想問問,你是哪裏聽來的。是不是北川君啊。”
沈含青不置可否,星目含笑,星穀久信的和藹拉近了他們的距離,也好,他心中暗歎,今日所托之事絕非兒戲,既然有了一個這樣的開場,那也許就好辦了。正寒暄,小門被緩緩拉開,賀尾端著餐具和各式精巧的飲具,步履優雅的從容走了進來。沈含青瞄了眼星穀久信追隨著賀尾的眼神,插話道:“叔叔,春不在,剛剛回日本。”
星穀久信的眼神不著痕跡的從賀尾身上撤離:“哦,這件事我知道。岡村家裏剛剛出了這種事,總歸是心情低落。她陪著回去,也算一解其苦悶。”沈含青了然的低垂眼簾,心裏卻一番冷笑:岡村寧次的妻子病危,他現在在上海工作繁忙,又和孫傳芳關係熱絡,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候,卻可放下手頭一切回鄉探妻,隻是此行說來諷刺,他雖悲戚,卻有紅顏知己在身邊作陪。春本就是他的情人,殘花未成泥,卻顧嬌豔枝,他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