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珠被他這樣一說,腦門子出了一層薄汗,羞得趕緊推開沈含玉的手,娓娓低語道:“你言重了。世上哪來那麼多堅貞。你倒是信得很。我娘曾給我說過,那些柔情蜜意,********,不過是菩薩下給俗世的幻境。衝不破情深不壽,困頓坎坷,衝破了討個清淨。若兩相糾纏,你死我活,倒不如看透了,淡忘了,省得累及彼此。就拿薛大哥來說,他本來錦衣玉食,如今倒好,就算他不適合撐起家門,可到底失了家族地位。根基全無,那女子能否舍棄現在去追隨他都是回事。依我看來,你還是未免高看了男女之情,我倒覺得此一去,鴻蒔大哥換來的十有八九是相看兩厭,抑或再好些,有情人依然有情,隻是時不與我,各奔東西。那女子就算還記掛舊情,若此時紮了根又能做何,難不成,她撇得下一切?鴻蒔大哥就算去找她又何如,難不成,女子還是當年的女子?愛情這碼事,對於薛大哥這種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所謂的痛愛一場,到頭來,終歸還是要南轅北轍。”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毫不猶豫,倒把沈含玉說得無法回口了。
他聽著宛珠這幾句話,胸口一滯,一腔熱血刹時間也冷了下去,隻覺得被她一盆冷水澆下,既不好受又不好說。沈含玉看著眼前的人,她此刻的眼神是那樣的冷靜,那樣的清醒,清醒到幾乎喚起了自己的些許回憶。這段時日的相處裏,他一直看到的是她的柔弱溫婉,甚至有時候他可以體會到她是壓抑的,悲傷的,陰鬱的,也許時間偏愛自己,他偏偏忘記了她最初的模樣。若不是這樣一席話,他幾乎忘了那個初遇時或清冷淡漠,或英氣勃發的女子,那個對自己的容貌絲毫不感興趣,敢為了朋友和自己理論的宛珠在剛剛的一瞬間又回來了。沈含玉看著她,心裏一沉:不知為何,這些曾經如磁石一般吸引著他的東西,此時此刻帶給他的卻不是樂趣了。看著宛珠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倔強神情,他心裏忽然升起無名火,一股邪念衝腦,他攥緊拳頭,想洞悉自己的心境,亂中理出一絲清醒:原來他是想壓製她,囚禁她,把她所有的倔強都除掉,如貓抽掉懶筋,人卸去反骨。到頭來他隻想剩下這女子的柔情似水,一往情深。抽絲剝繭,歸根結底,他倒像極了那個卑鄙強勢的杜牧鏞。
沈含玉的手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此時卻紮進掌心裏,他右手一痛,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念頭,呆愣了半晌,怒氣如幻境 ,瞬間被衝破。他有些沮喪,想說點什麼,可一時半會兒竟也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言語,本來舒暢的心情,也因此變得低迷起來。
宛珠一股腦丟下這段話,見沈含玉不回應,她一看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心裏一沉,裝作沒看到他的變化,隻撇開眼看著車窗外。空氣裏迅速浮起一層薄霧,她回過頭來討好的一笑,瞬間化解了剛剛的犀利冷淡,宛珠眼神如鹿,溫柔的眉目如四月煙雨,甜美可人。
剛才見沈含玉被自己嗆了回去,一番搶白,很是冷漠。想著他平日裏心氣高傲,能說出那樣一番言語,已是極限,她心下立時悔了,又拉不下臉再說什麼補救的話,心裏總覺得對不起他一般,語氣也幾乎是撒嬌了:“含玉哥,你瞧,又要下雨了。我們還不下車?我看著,快跑幾步,還趕不上上海這急性子的雨,合著你這衣裳也用不著淋濕了,省得要拿去洗,料子都要受損的,好麻煩…”正說著,她忽然想起那乞丐在沈含玉褲腳留下的濃墨重彩,不由自主的閉了口,偷眼看去,幾個指印子,宛如畫上一般,和他的褲子涇渭分明,煞為突兀,果然妙極。
宛珠見沈含玉的眼神直視自己,臉色一紅,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都忘了。你那褲子也是該洗的。”
沈含玉看著她的模樣,耳聞她軟語溫聲,緩和了臉色:“放心,我不會給你雨水淋。你先等著,我在你車門邊上等你。”
宛珠正要開口拒絕,沈含玉倒動作迅速,他話剛說完便已經打開車門,長腿一跨,大步走向她的車門邊上。宛珠看著他修長的身影從車前經過,完美的身材在一片雨色裏顯得那樣從容挺拔,她眉毛一跳,伸手一摸臉,竟瞬間發燙了。
打開車門,沈含玉站在宛珠邊上,晶亮的眼如黑曜石:“來啊,你盡管下車,我保管不給你淋濕。”
說話間漫天銀針已經連成一片,沈含玉下車的時候沒有戴帽子,雨水打濕了他縷縷碎發,沿著好看的下頜流下來,又彙成細小的水流,流落在他閃著健康光澤的男性脖頸上。
宛珠趕緊低了頭,裝作若無其事,實際卻是不敢看他,聲如細蚊:“別鬧了,你都沒傘。”
沈含玉伸出手去,宛珠一抬頭,他竟燦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他笑得通透坦然,仿佛孩童,連笑靨都顯露了出來。溫言道:“來,把手給我。”
他的聲音很是磁性好聽,宛珠看著他明晃晃的笑容,心跳加速了好幾倍:這男子,如何比女人還好看。正想著,忽覺手上一暖。抬眼一瞧,沈含玉已經拉住了自己,她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變化。他抓住自己手時微微一皺眉:“如何這樣涼。下次多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