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1 / 2)

入夜的街頭清冷一片,缺月的微芒掙紮著拒絕朝霞的侵蝕。薄霧濃雲之下,上海城已是形容端現。便是這樣的時刻,華耀卻依然在輾轉反側。看得到早上第一縷光,卻還是要埋怨夜的漫無邊際,他煩躁的登開被子,猛的坐將起來。

屋外睡著幾個小跑堂,一個叫閩細的掃地嘍羅覺輕,迷茫中眼皮露縫,囫圇一掃,嚇得一下坐起來:之前他本還是半睡著,做著不好不壞的夢,正摸不著頭腦,忽見到一個大頭朝下的怪物超自己衝過來,眼看就要衝了鼻梁,這就悶喝一聲坐起來了。閩細揉了揉惺忪睡眼,下意識的起身下床去看。卻見二管家華耀的房門大開,再一瞧,不由一驚。隻見這二管家華耀正大頭朝下,兩隻大手的手指盡數張開,端得黑不溜秋的一身疙瘩肉穩如泰山,即將破曉的詭譎光線照得他似人似鬼,像極了夢裏的怪物。

閩細唬了一跳,抻著膽往前走了一步,卻見華耀雙目圓睜,不但未睡著,還定然瞅著自己,不由得“哎呦”一聲,拔腿就想跑,剛往後縮了一步,華耀卻把眼皮子一番,很是不屑:“混蛋!給我回來。愣著幹嘛?給爺弄杯熱乎茶去,要新泡的。”

閩細一聽他招呼,心裏又是一驚,但畢竟是在江湖翻滾過的,立刻賠了笑,點頭稱是。轉眼一想,這大半夜的,早不早晚不晚,雖說煙館有人當值徹夜不息,可是這時間太寸,再說睡覺這地方茶房還有段距離,為泡這一杯熱新茶,難不成要跑上個大小來回?更何況這些當值的人所喝的茶葉,每日都有定額分配,華耀半夜三更讓自己就這麼去拿了,這譜未免已經擺過了大老爺沈含凱,如此這番,怕是要受人責難。心思一動,碎步湊到了華耀跟前去,堆了滿臉的笑和褶子:“華爺,您要什麼茶?”

華耀的臉上已經湧起了一片紫紅的豬肝色,他白了閩細一眼,聲音嚴厲了一些:“隨便!”閩細的眼珠子在眼眶裏一咕嚕:“知道了,那我給您泡紅盒子裏…那個鐵觀音。”華耀眼裏飛怒,啐了一口:“那是老爺喝的。”“哦哦哦…”閩細誠惶誠恐的點頭稱是:“那就來點那個榆木盒子裏的?”

“啪”的一聲,華耀鯉魚打挺,利落身起。臉色已是不善,剛要發作 ,忽然聽得外頭一個嘍羅翻身的響動,另一個人鼾聲立斷,華耀忍了怒火,咬著牙根直直盯著這個白麵小子,壓低聲音:“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閩細依然點頭哈腰,這把華耀卻直直盯著他臉,半晌不語,見這小子雖然給足自己麵子,臉上卻是毫無懼色,心下一動,怒氣全散,忽然恍然大悟,眼裏有了幾分激賞。

“你平日是..掃地的?”閩細應了,依然低頭站著。

“好小子,你不想跑這個腿,就這麼來打發我?”華耀嗬嗬一笑,嘴上怒著,臉上卻很是輕鬆。

這掃地人倒也不慌不忙:“小的不敢。”

“來了沒多久吧?總做屋裏麵的工,不大眼熟啊。”不待他回答,華耀冷冷一笑:“你再愚笨也見識過老爺的茶盒,我就算借十個膽,也不敢喝老爺的茶。最好的不行你又問及那最差的榆木盒子,誰人不知那是用來煮茶壺的破茶渣子?我看你就是誠心來惡心我,磨騰時間,另我生煩,想來想去,你怕為這一壺茶跑這個腿,所以專門給我時間,好指望我想起那茶房離得太遠了,當真是用心良苦。”

閩細的臉色有點驚恐,聲音卻依然穩定:“冤枉,小的其實隻是怕這夜寒露重,喝了茶水再睡您不踏實,再者外頭人多嘴雜,小的隻怕有居心叵測之人,吹不正之風。”

華耀一愣,哈哈一笑:“倒也是,為了這一杯茶不值得。我讓你去這一趟,倒好像擺譜了。你平時混的臉生,活計也不重,就算你得罪了我,我也拿你沒奈何。”閩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隻是掛了個幾近討好的笑容,傻乎乎的呆站著不動。華耀起身拍了他肩膀一下,又用健壯的手指頭點在空中,仿佛在自言自語:“不錯,我記住你了。”

閩細不知他到底是褒是貶,心裏正在盤算著,一抬眼卻見華耀揉著眼角,眉頭深蹙,一副愁悶模樣。閩細悄悄掩了門,走到他身邊試探一問:“華爺深夜不安,可是白日受了風頭疼?”

華耀一抬頭,看見這嘍羅白著一張苦臉看自己,眼裏還真有幾分關切,心裏思及近日愁事,竟脫口而出:“風是沒受,氣倒是受了幾分。”閩細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終於沒有再往下探究。華耀揉著鼻梁,伸手一擺,閩細心領神會,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