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粗人,華耀對自己的人生是滿意的。打小武行長大,雖然是操勞出身,卻從未短了吃穿用度,行裏人多,雖日子過得清苦,但與師兄弟打小一處玩耍,過得倒也快活。後來在少年時期,因為地盤的原因,行裏和另一隊不明人物,發生了一次極其嚴重的械鬥,他發了瘋一樣的使出渾身解數,拔得頭籌之勇,卻依然輸得很慘烈。可是一回去,卻被師父轟出了武行。他憤懣師父的冷血無情,他的師兄卻偷偷告訴自己,因為他將對方打傷無數,這敵人又來頭太大,行裏不敢再留他。那是他第一次觸碰人情冷暖,曾經的一腔熱血,驟然冰冷刺骨。他不得已,隻好離開。本以為人生落至穀底,不想剛出武行,便收到了一份神秘的邀請。這個來自敵人,同時也是沈家二管家的邀請,讓他的命運驟然改變。他有些慶幸,好歹沒有淪為癟三流氓,可當年那位管家的話卻言猶在耳:“從此,你就是我沈家的一條狗。讓你咬誰,就去咬誰。你入了我們沈家,就是全上海灘最有身份的------流氓!”
華耀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那裏早不是少年時代的清茬嫩須,他不由得低低自語:“流氓…”
上海的早晨陡然來臨,如無數個千篇一律的破曉一樣,雖然氣溫低寒,色彩卻極其柔媚明亮。濃墨重彩的高屋矮簷上是金橘色的微光,這一刻若是沐浸在晚冬的空氣裏,定會吸上一口清冽的風。華耀站在打開的窗邊,重重的吐了口氣,眼神清明許多。外麵已經陸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熱鬧的一天在此刻拉開序幕。有人一敲門,華耀正容沉聲:“進!”一個滿臉麻子的小弟端了一盆清水,嬉皮笑臉的走了進來,把那銅盆往架子上一放,熱情殷切:“華爺,今天弟兄們有沒有彩頭?”華耀白了他一眼,一腳虛踹過去,那人早就嬉笑跑開。
人聲漸沸,華耀對著鏡子整理著一身玄色衣褲,他把袖子挽起,仔細的順著之前壓得很深的印記疊上去,指尖滑過肌膚上斑駁短厚的疤痕----這讓他感覺有些舒服,這些年來,江湖的熱鬧冷清已經融入他的血液,他身上的每一道痕跡,他流過的每一滴血,都是一份令他榮耀的記錄,思及便仿佛有了無上的榮光。作為沈含凱的左膀右臂,他總會讓自己顯得強壯得力,風寒病痛從來於他無緣,軟弱哪怕溫和也從不是他的待人之道,久而久之他麵相凶惡起來,可是這於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華爺,陳爺今天不過來了。”
“為何?”華耀眉頭緊蹙,最近這陳力總是逃活計。
“據說是染了風寒,好像跟老爺告假了。”夥計放低聲音,眼神裏有幾分忌諱。
今日要去碼頭接貨,看來要自己來了。本是出風頭的好機會,華耀卻陰沉著臉,並不開心。曾聽得風言風語,說華陳二將是沈家大爺的拳腦,拳頭左右開弓,腦袋縱橫捭闔。腦子想到哪,拳頭就打到哪。華耀不斷的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裏湧上一陣厭惡。總覺得這話聽來,極其不舒服。敢情自己成了一個呆傻的棒槌,那陳力聽來倒是精英了。
“華爺,老爺到了!”
小嘍羅緊張的湊過來報信。華耀精神一震,用最快的速度撇開雜念,帶著一行人出到正廳。
沈含凱帶著一群人,已然立於正廳,他今日穿了棗紅鑲玄色綢邊的馬褂,眉眼清絕。
華耀三步兩步迎上去行了個禮,沈含凱擺了擺手,他心領神會。剛要例行往常的程序,給沈送上一杯香茗,不想沈含凱一扭頭,眼睛不知看往何處,沉聲先開了口:“小兄且過來,我來給你說說。”
這句話聽來雖不明所以,可卻足以讓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不約而同的尋找著這個可疑的對象。
一個高個子青年從人群裏走了出來,身上的漲藍毛呢套裝整潔肅穆,他肌膚不算白皙,卻透著健康的光澤,顯得幹淨勻稱。他五官清晰,一隻眼上蒙了一塊幹淨的白布,另一種好眼眸色深沉,透出堅定的神彩。
華耀呼吸一窒,太陽穴又一次激烈跳動起來。他這輾轉反側的一晚上,完全拜這個人所賜。看著沈含凱眼裏的笑意,他眯細了眼睛,目光裏透出幾分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