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清晨從睡夢中醒來,看到窗外燦燦的陽光,我總是對自己說:“活著真好!”
思考生命是從認識死亡開始的。最初見到死亡是在幼時祖母仙逝的日子裏。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悲傷,隻是那悲涼的哀樂聲向我訴說一個真理——人是會死去的。此後幾十年的人生中,死人的事經常看到,也淒慘,也淡然。而真正認識死亡,是在多年前的一次車禍中。
那次車禍終身難忘。肉體與金屬的猛烈撞擊,使我當即昏死過去。當我在親人的哭泣聲中醒來時,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覺得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經現場觀眾繪聲繪色地敘說,我才知道,閻羅王“愛我沒商量”,強令小鬼拉我到陰曹地府“瀟灑走一回”。大概是嫌我囊中無錢,才又送回到奈河橋這邊來。手撫傷筋斷骨血肉模糊之軀,我才深深體味到死亡的滋味。
什麼是死亡?死亡就是生命的終結,就是對這個世界毫無感知。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歡樂,當然也沒有痛苦和憂傷。由此我才刻骨銘心地懂得,那愛那恨連同那痛苦也都是如此之珍貴。
在醫院治傷的日子裏,我看見那推向太平間的用白布蒙住的死亡,慶幸自己死而複生。我聽到產房裏可愛的小生靈的呱呱墜地聲,暗祝自己生而又生。真的,假如我在車禍中死去,失去的是什麼?妻女的溫存,摯友的信任,同誌的友誼,領導的關懷,一切的一切。什麼得失、榮辱、名利、地位,在死亡麵前是何等的蒼白!而今我再次擁有了生命。親友都說我這個與死神拉過勾的人福大命大,逢凶化吉,必有後福。其實我並不企望什麼後福,隻想在事業上再鑄輝煌的同時,度過平凡的餘生。
我可以在初春的夜晚側耳傾聽春雨淅瀝,一任簷水滴答敲打我的無眠,偶爾拉開淡綠色的窗簾,探頭細看那甘露怎樣滋潤窗台上的盆花。我可以在夏夜的習習涼風中,與鄰裏下棋打牌飲酒聽歌,或邀三倆知己清談慢侃胡謅神吹,再啖一片西瓜,歪頭斜睡在躺椅上,編織一個迷離的夢。金秋十月,我可以踏著斜陽,獨步灌河岸邊,聽那潮漲潮落,看那風帆晚歸。寒冷的冬日,或擁被夜讀,博覽古今,或圍爐夜話,共敘天倫。在一年一度的最後一天,我會用竹竿挑起長鞭,心算著怎樣使第一聲炸鞭與那零點的鍾聲同響共嗚。
哦,活著真好!生命之旅盡管短暫,但隻要認真把握,這瞬間的美麗何嚐不能定格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