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頭3個月是培訓階段,每天集中在大會議室上課。那些枯燥的集成電路技術將我們弄得七葷八素,不勝厭煩。但聽說培訓結束將要進行一次嚴格的考試,並將按考試成績分配工種,大家又不敢等閑視之。於是不管刮風下雨,我和阿靜、子露都從不缺課。
個人中,我和阿靜的性格比較相近,子露則顯然太有個性,有時甚至讓我受不了。記得有一回下大雨,我進教室後很自然地把濕雨衣擱在旁邊的座位上,子露馬上來敲我背了,“晦,你把雨衣掛在門口去嘛。”
我懶得動身,說:“沒關係,空座位那麼多呢。”
子露卻堅持道:“你的雨衣這麼濕,弄得滿椅子滿地都是水,你讓下一堂課的人怎麼坐啊?”
一旁的阿靜趕緊打圓場:“算了,又不隻有她這樣。”
“都像你們這麼想,大家都沒椅子坐了,自私!”子露毫不留情地說,一把抓起我的雨衣,就硬給掛到門口去了。當著眾多新同事的麵,我覺得臉上很下不來,火燒火燎的。於是接下來的一整天我硬是沒去理子露,隻管和阿靜說話。子露卻毫不在意,一下課就將自己的筆記本扔到我桌上。因為我眼睛近視,黑板上的線路圖總看不清,子露便每天抄了先借給我看。這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原來我已打算再不向子露借筆記了,當然也不再主動搭理她。
類似的事情後來又發生了好幾回,每一回子露都用她那張不饒人的嘴,弄得我或阿靜在眾人麵前不勝難堪。我幾次忍無可忍,下定決心再不理她,都是阿靜勸我打消這個念頭。她說:“跟子露這樣的人交朋友,沒大好處,但也絕對沒壞處。她心無城府,決不會坑你,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利用利用她的炮筒子脾氣呢。”
阿靜的這番理論,我說不上是對是錯,但想想子露畢竟也沒太對不起我的地方。去年我母親住院,還是她主動來幫我一起陪夜,端屎倒尿,買飯打水,就連母親都被她感動了。或許阿靜說得對,她就這脾氣這嘴,心眼兒卻不壞。
我和阿靜也有分歧,但那通常隻發生在對某些問題的看法上。比如有一回子露問過我們倆一個問題:假設現在洪水來了,所有的人都在逃命,而你的朋友還在找她的鞋,你會等她嗎?
“笑話,這種時候還找鞋,傻瓜才會等她穿鞋呢,拽上就跑唄。”阿靜毫不猶豫地說。
“可是,不穿鞋或許逃不快,一樣得被洪水追上。”我說。
子露笑笑,又轉向阿靜:“如果外麵滿地都是玻璃渣,你總得等她穿鞋吧?”
“哪怕滿地刀刃啊,是腳重要還是命重要?”阿靜不屑地說。
“可是,我認為還是得等她穿上鞋,我一定得等她。”我固執地說。
阿靜氣急了,大聲衝我說:“阿容,改改你這種老好人的迂腐吧!那種時候,能夠拉著朋友一起走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你居然還會傻到等她穿鞋。事實上啊,我敢保證這種時候都老早各自逃命了,誰還等來等去,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她漲紅了臉,好似眼前真的來了洪水。
不過爭執歸爭執,並不因此影響我和阿靜的友情,畢竟那隻是一項假設。這樣的假設在我們的生活中永遠都不會變成現實,我想。
考試按期進行了。從試場出來,我和阿靜緊張地對著試題,我發現自己錯了很多,而阿靜卻幾乎題題答對。我慚愧而惶恐了,已看到自己前途不妙。阿靜趕緊安慰我道:“塞翁夫馬,焉知非福。聽說這回分配工種機關裏有兩個名額,你雖然沒考好,但你筆頭好,天生就是坐辦公室的料。我考得好,也未必是件好事,你想這種考試考的都是技術,你技術越好,就越適合下車間。”下車間是我們這些人最害怕的一件事,四班三運轉,大夜班翻小夜班,不光體力上吃不消,說出去也不好聽,恐怕將來找對象都麻煩。
在緊張而忐忑的等待中,分配工作的日子終於到了。阿靜的猜測還真靈驗,人事部主任宣布將從我們這批人中挑選兩個人去機關工作,剩下的一部分分散到各個職能部門,其餘全部下車間。
當阿靜以考試總分第一的成績被宣布分配到機關時,我真為她高興。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緊跟著的第二個名字竟然是我。
子露卻被分配到了車間。
我和阿靜同時進了機關,但阿靜是文秘,我隻做了一個打字員。阿靜很忙,每天忙著接待寫報告陪領導視察,穿著職業套裝風頭十足。我也很忙,每天忙著打字複印油印裝訂。我和阿靜同在一幢辦公樓一個部門,卻通常隻局限於相遇時互相點點頭。
倒是子露常常來我的打字室。她三班倒空閑的時間多,一有空就跑了來,和我聊天,幫我一起油印裝訂,還偷偷帶了好吃的東西來跟我分享。子露的開朗、風趣和對我的關懷使我在透不過氣的忙碌中,感覺到一絲如沐春風的快樂。
如果沒有已退職的人事部主任的那一番話,或許我的生活會一如既往的平靜,那天這位主任來請我打印一份材料。
“小丁,你和陳子露很要好吧?”不知為什麼他主動提到了子露。
“是啊,我和子露、徐靜都是從小長大的好朋友。”
“子露這女孩真夠義氣,我現在想想,當初可真委屈她了。”主任忽然歎了口氣。我一愣,本能地感覺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