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絲春雨,纏綿淅瀝,直到後半夜才停。清晨的山巒,青霧流嵐,飄飄嫋嫋,朝陽漸漸升起,這些嵐煙帶著林葉的清香,緩緩升騰,流入雲海。
翀迎學堂坐落在青州城東郊的踏安山上,天還未全亮的時候,玄淵、熹月和琅歌便已經是書生打扮,行走在郊外的小路上了。
落花啼鳥紛紛亂,澗戶山窗寂寂閑[落花啼鳥紛紛亂,澗戶山窗寂寂閑:唐·王維《寄崇梵僧》。]。踏安山是雅致的地方,隻是山路難行,好節氣時才會有文人墨客來此閑遊,吟詩作畫。此時,恰是雨霽天晴,密林青鬱,鶯雀啼脆,林子裏的空氣濕潤清爽,陽光透過葉子,使葉子的顏色格外清澈,葉脈清晰。臨近學堂的緩坡上,種植了一片竹子,檀欒琴音,映空一曲,青翠蕩漾,如水漣漪[檀欒琴音,映空一曲,青翠蕩漾,如水漣漪:化用王維《輞川集·斤竹嶺》:“檀欒映空曲,青翠漾漣漪。”]。天朗氣清,一片鮮嫩碧色,空翠濕人衣[空翠濕人衣:王維《山中》。]。
“話說,這人還真多啊。”羅驍個頭大,隻容兩人並肩而行的山路,他一人當關,便萬夫莫開了。
翀迎學堂即將開講,很多學生都想拜訪一下這位鴻儒大家,一向寂靜少有人聲的踏安山竟大有人聲鼎沸的意思。
“是啊,尤其是你,占地方。”頑老接著羅驍的話說。
聽著身邊的人和身後的人拌嘴,琅歌忍不住問:“您兩位不是說不來嗎?”
羅驍“啊”了一聲:“那,那不是,什麼,有學問的先生嘛,我羅驍粗人一個,熏陶熏陶,嘿嘿!”
昨夜玄淵回來得晚,羅驍有些擔心,玄淵出門的時候非要跟著,頑老見狀,也就一並來了。
說著話,到了。
翀迎學堂名聲遠揚,親眼看了才知道,這不過一戶兩進出的宅子,隱匿在密林裏,樸素簡單,如果門前沒有掛那塊牌匾,恐怕隻會叫人以為是普通的山民住宅。
學生們都是懷著敬畏之心來求教的,到了這裏,反而都不敢高聲語,眼前烏泱泱一群人,卻沒什麼聲音,反而更別扭。
看著牌匾,琅歌小聲念著上麵的字:“羽,中,迎。”
羅驍見琅歌不認識“翀”字,笑道:“哪兒有這麼念字兒的?我還習習呢!”
頑老嗆他:“你也就認識習習吧!”
羅驍自己也不認識“翀”字,他的文化水平與琅歌相比還差得遠呢,但好歹分得清牌匾上是幾個字,琅歌在西域用的文字和中原文法不同,匾上的幾個字寫得密集了些,琅歌一時間沒分清楚。
這時,學堂的門開了,一個書童模樣的孩子走出來,先向眾人行禮,繼而口齒清晰地說:“諸位來的不是時候,唐先生今日閉門謝客,諸位請回吧。”
“什麼?回去?”眾學生一時驚愕不已,進退兩難。
玄淵幾個人站在人群裏,也不明白唐先生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來的不是時候?”琅歌問,“難道中原學生求學,還講黃曆、挑時辰嗎?”
熹月悄悄耳語:“不是的,或許是唐老先生有自己的規矩。”
這時候,有個學生性子急了些,扯著嗓子問:“我的同鄉昨日來的,唐先生不僅接見而且暢談許久,怎麼今日便來得不是時候了?”
這兩句質問絲毫不會影響這小書童,他並不多言,隻是沉靜地俯身,揖了一揖,便轉身進屋去了。
屋子外頭的人,一個個都呆若木雞,不一會兒,開始有零零星星的學生準備下山,也有不甘心,繼續等著的。
玄淵盯著牌匾,腦海裏過篩子一樣過濾著信息。
昨日,素雨霏霏,進山的人必定少了很多,再想到琅歌剛剛誤讀的聲音,玄淵瞬間便猜測到了唐老先生的用意。隻不過,即便是十年來的首次開講,唐先生畢竟是鴻儒大家,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如此大費周章定是有他的理由。玄淵再次抬頭,視線再次落在那塊牌匾上,耳朵裏不斷湧入琅歌清脆的說話聲,他忽然想到,如果真的把“翀迎”看成三個字,再把前前後後的事情全部聯係起來……玄淵恍然大悟,原來唐先生的目的是這個。
“我們回去吧。”玄淵頭也不會地朝著下山的路走去。
“怎麼,就這樣回去?”頑老追問道。
玄淵擺擺手:“唐老先生不是說了嗎,今天不是時候,我們改天再來便是。”
琅歌用帶著疑問的目光看羅驍,羅驍說:“哎呀,自己琢磨琢磨吧,才這點事情,什麼都問。”
翀迎學堂大門緊閉,四周竹葉瑟瑟,幾個人看玄淵一副輕鬆的表情,想來是成竹在胸了,也就跟上步子開始下山。踏安山春光明媚,一行人信步而行,琅歌無意中聽到了踏安山山澗的水聲,循聲而至。此處泉水清冽,幾人便在此小憩片刻,這才打道回府,進城時,已經過了正午。
還未到客棧,遠遠便看到一群人聚集在門口,吵吵鬧鬧的。等走近了,才看到,這群人圍觀的是客棧對門的君來酒樓,因為街道比較窄,看熱鬧的人連客棧的門都堵住了。
“出什麼事了?”熹月疑惑道。
話音未落,頑老已經“嘿嘿”笑著擠進人群裏去了。羅驍本想阻攔來著,一把卻沒抓住,無奈地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掌,幹笑道:“這老爺子,剛才還說腿疼呢,你看看現在,跑得多快!”
琅歌也很想看看是什麼事引來了這麼多人,隻是,眼前都是沒見過大世麵的平民百姓,他們要是看到琅歌的麵容,估計琅歌他自己就會成為新的關注點了。剛來中原時,琅歌偷偷跑出去四下溜達,自己就被圍觀過,這一次,縱是好奇,他也隻能按捺下去了。
“客官,客觀麻煩您挪挪貴步,您看,我家這生意都沒法做了。”圍觀的百姓堵了自家店門,小馬隻好挨個請離,少不了挨罵,若是不勸老板也會責備,兩頭受氣,委屈得不行。
“小馬,這是怎麼了?”玄淵拉住慌裏慌張的小馬。
小馬揖了一揖,回話道:“是對麵君來樓,一位客人遺失了東西,懷疑是其他客人偷的,吵鬧起來。”
“這有何可看的?”話是這樣說,不知怎麼,熹月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頑老,再一想這大半天頑老一直沒有離開過,不由暗自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