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不是我(1 / 3)

最後一抹日光消失在地平線,天空和大地完全被黑暗掌握,禪室裏,竹河盤膝而坐在桌榻旁,手裏卷著琴弦,旁邊的琴已經初具輪廓。用了一天,回憶了十餘年,竹河才發現,自己的記憶裏,大漠的黃沙、駝鈴的聲響,已經那麼遙遠。他輕輕歎息,想飲口茶潤潤嗓子,而茶盞已經空了。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前輩。”熹月出現在竹河的視線中。

“熹月?”

“我烹了茶。”熹月走進來。

竹河接過茶盞,茶香四溢,令人舒爽,竹河稱讚道:“我都不知道,我家的粗茶也可以有這種清香。”

“家母喜歡飲茶與下棋,我自小看著。”熹月說。

看熹月的表情,不像是來閑談的,竹河問:“你不會是來找我飲茶下棋的吧?”

熹月搖頭。於是竹河揚手示意熹月坐下聊。

“離開嶸州城後,陸陸續續發生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一樁樁一件件,讓我驚心動魄,或許是我太緊張了,對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過於敏感。”熹月捋順著頭發。

竹河用兩根手指捏著茶杯的蓋子,一下一下地碰著茶杯:“所以呢?”

“我也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荒誕,但是,果然我還是有些在意。”熹月支支吾吾。

“哦。”

“照理說是不會的,可從青州、到豫州,在到姑蘇,我總覺得玄淵有事瞞著我,原本我以為是他中毒的事情,但是,我知道真相後,那種感覺還是存在,我……就算是我猜錯了、誤會了,我也有必要確定一下。現在不是心存疑慮的時候。”熹月頓了頓,抬起頭,看向竹河。

竹河撂下杯蓋:“他瞞著你,你卻來問我?”

“這個問題,我不好問他。而且,是您在白天時,說了一句話,讓我覺得不得不問。”熹月直起身子。

“我,好像說了很多。”

“您說:‘平小姐聰慧。’我沒有聽錯。”熹月道,肯定的語氣。

“……”

熹月見竹河沉默,更加懷疑:“我提出蜀地時,您的表情讓我感覺到,我本就應該知道,比任何人都清楚來龍去脈。”應該兩個字,她咬得很重。

“熹月……”

“您還稱呼了南什麼,您沒有說完,但那個時候您是要對玄淵說話吧?所以,我想問,到底誰是平小姐?”熹月深吸一口氣,“到底誰,才是南府的孩子?”

竹河卷著琴弦,啞著嗓子:“他不想你知道,你就不要知道了。”

“我不必知道我是誰麼?”熹月追問,“我,可能不是我。”

窗外月色皎好,秋蟬吟吟,長一聲短一聲的蟲鳴飄進禪室。

“前輩,他人不在這兒,我也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我必須知道真相。”熹月急切道,“如果,我才真正是平陽先生的孩子。”

這句話觸動了竹河,竹河揚手,把纏成一團的琴弦拋到一邊,往後一靠,低著頭,輕聲說:“你的真名是平靖,他叫南天翊。”

現實印證了猜測,熹月比自己預想得冷靜許多。她眼角一抖:“平靖?”

“穩定安靜之意。”竹河道,“當我見到你們時,他叫你南熹月,我不知何故,但不好聲張,卻還是露出馬腳,是我的失誤。見到琅歌,我有點失控。”

“在嶸州時,與父親的最後一麵,父親感歎了一聲。”熹月的腦海裏回蕩起南岸將軍無比感懷的一句長歎。

“偏偏,天意啊——”

難怪,母親對這個新來的護衛如此信任。原來,他才是他們的孩子。

“我本以為,他是說天意偏不憐憫,原來,他是在叫我,和他的名字。”熹月按捺住心口,她的心飛快的敲打著,要從胸膛裏逃出一般。

“是,哪個翊字?”熹月抬頭。

“立羽之翊。”

“天翊,便是輔佐上天,展翅翱翔之意,果然,那才是爹爹會取的名字。”熹月大口的呼吸著,“我們的名字裏,都有一個立字,我閨名翩翩,又都有一個羽字。立於羽者,乘風之人。啊,天呐,我早該想到,在翀迎的時候我就該想到……”

“那時候,你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熹月,別多想。”竹河拍拍她的肩膀。

熹月的臉上出現一種慌亂,那是在被趕出嶸州城時也不曾出現的慌亂:“該接替平陽先生,調查乘風盟的,原本,應該是我?而他,他才是真正無辜的?”

“熹月,這裏沒有人是有罪的。”竹河看著熹月的眼睛。

“前輩,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們的身份會互換?”熹月懇求道。

竹河點點頭,說:“你冷靜下來,我知道被隱瞞的滋味,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南岸的孩子,其實是個男孩兒,名叫南天翊,而平陽的孩子則是女兒,單名一個靖字。南岸與平陽堪稱生死之交,甚至可以說,是在南岸的勸說下,平陽才停止了遊曆九州的腳步,安家落戶。

在事發之時,南岸提前得到朝堂消息,他撒了個小謊,將夫人兒子與平陽一家藏到蜀州西南側的深山裏,準備自己隻身麵對剿匪軍隊。前一天夜裏,大地震動,天色晦暗,南岸心說,果然是大事即將發生。於是,他沒有回家,而是住在了蜀州軍營。第二天,剿匪軍到來,就在南岸和大軍碰麵的時候,有兵來報,稱西南著了山火。領軍將領和南岸是舊識,這差事本就讓他為難,一聽山火燒了好幾個村寨,兩人一合計,決定將蜀州軍與剿匪軍合並,先救人要緊。

大火燒了足足七天,山林一片死寂,黑煙包裹了天地,不停有灰燼和樹木的碎片,從天空洋洋灑灑,大地炙熱,滿眼黑灰,了無生意,猶如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