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7月,那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光,一直渴望並自信能夠進入大學的我,高考落榜,精神恍惚的我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汽車撞飛……世界頃刻間塌落成一片無望的廢墟,我在搶救室裏呆了五個小時,才又回到這個可惡的人間,睜開眼第一個看到是年邁的父親,父親不停的為我掖著被角,昏暗的燈光裏,額上的汗珠泛著苦澀的光。那天起,父親便每天拎著那個兩層的保溫桶,穿梭於家和醫院的兩端,煎帶魚、蛋炒飯、西紅柿炒雞蛋,我不知道甚至奇怪,他是怎樣知道我酷愛這些食物的,那些天疼愛我的母親卻遠在千裏之外的山東,父親,什麼也沒有告訴她。
出院後,我和父親依舊很少說話,父親則更加沉默。夢想的折翅讓我沉淪不堪,每天出沒於聲舞場所,午夜的鍾聲一貫是我歸家的腳步,進門時我總能看到父親坐在客廳的角落裏,揮動一把剪刀,不厭其煩的裁著他那堆總也裁不完的簡報,將近一年的大部分時光我們就是這樣度過的。
後來,父親托一位同事為我介紹了一份工作,不知道父親是怎樣央求那位大姐的。那天的風很大,我去那家公司麵視,近一個小時的談話我都很被動,又不由自主的煩起了父親的多事。終於結束了麵視,剛走到門前的停車場,發現父親的自行車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父親來回不停走動著,在冬日的寒風裏是那麼的鮮明而深刻。
剛剛工作不久,又一場災難突然襲來。我的胸部長了個腫塊,20多天發低燒,渾身淋巴結腫痛,打針、吃藥都無濟於事。骨穿、排片……但最後依然沒有確診,大夫隻好善意的告訴我,去北京或者上海的腫瘤醫院看看。麵對如此結果,我很坦然,很多時候我已不再懼怕死亡,甚至覺得活著比死亡更加可怕。於是,我不再想上醫院,也慶幸不用再聞那該死的來蘇水味,默默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兩天以後的一個傍晚,父親走進了我的房間,他略微的遲疑了一會,放下一個紙條,轉身走了出去。我展開紙條:“燕子,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不會聽爸爸的話,自從你出事以後,爸爸一直想告訴你一句話,這句話在我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一次跌倒難道就能讓你放棄我們所有人對你的愛嗎?你自殘也好,自殺也好,疼的不隻是你,還有我們,我們的愛加起來也不夠重嗎?還不夠讓你堅強的活下來嗎……”
我的眼睛漸漸模糊起來,紙條上的漬痕刺痛著我。
第二天一早,我隨父親去了北京。醫院裏人很多,父親夾在所有人中間,排隊、劃價、拿片子……當我從檢查室出來時,看見父親在樓下的窗口等結果。我看不到他的臉,隻能看見他的背影,父親的衣衫緊緊的帖著身體,在寬厚的脊背上皺成一個濕塌塌的湖,那扶著窗台的手布滿了大塊大塊的老年斑,我從來也沒這樣仔細的看過父親,更沒有注意父親從什麼時候由一個一米七八的壯漢一下子衰老成白發蒼然的老者。結果出來了,父親邁著和他年齡不相仿的步子,急急的跑了起來,臉上漲滿了笑容,從他的眼裏我知道我又一次逃過了鬼門關。從醫院出來,我生平第一次請父親去吃飯,那是一家快餐店,是他選的,父親可能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我們靜靜的吃著,父親很開心。我突然覺得,我很不孝,20年的怨恨,就因為他不曾對我表達過什麼……所有的怨恨、狹隘在那一刻都瓦解碎裂了,隻剩下無盡的悔恨和渴望。我將一塊肉夾到父親的碗裏,父親愣了愣,低下頭去吃,我卻看到父親的雙肩在不停聳動……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父親又一次翻出那把老口琴,不一會,陽台上便傳來了悠揚的琴聲。琴聲中,有潮水暖暖的漫過我的心。
我的父親今年48歲,先天性啞巴。
感恩寄語——
世界上最美的音樂是用心靈彈奏出來,世界上最真摯的愛無需語言也能表達。這樣一位啞父,正用他無聲卻深沉的愛,譜寫人世間最令人感動的樂章。
父親是一座讓我依偎的高山,沉默就是他的語言。父親是一片讓我們徜徉的大海,能包容溪流萬千。當我們迷失了前進的路線時,父親會用他的心告訴我們挫折隻是雲煙過眼。當我們忘卻了飛翔的理由停滯不前,父親會把我們的手放在掌心,傳遞著溫暖,傳遞著信任和愛。也許哪一天,我們會忽然聽到悠揚的口聲琴傳來,順著聲音走過去,在一扇被樹葉遮擋住的窗子邊,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蒼老的背影,用生滿老年斑的大手拿著口琴,輕輕地吹著。
來生,請讓父母做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