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環髻更適合你的氣質。”身後女子傾身上前,緋色的燭光映入那深不可測的雙瞳裏,宛若蠱惑人心的妖魅。麵上那靜如止水般的神情,幾乎讓陳莞莞窒息得無法呼吸,“娘娘!”最後吐出的兩字,一字一頓,字字如刀,猛然刺入心口。
女子投下的陰影遮在陳莞莞的麵上,稱得那墨黑的雙眸更加濃稠,那摻合著愛與恨的眼波慢慢地滲透著峭春的寒冷,單薄的身子合著聲色都似在瑟瑟顫抖,“秦姨?你怎麼入宮來了?”
“這皇宮大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娘娘可是悠哉享樂慣了。交給你的任務,怕也是早已拋之九霄雲外去了吧。我在不入宮,難不成要我成天幹癟癟的坐在醉紅樓等你那不知何年何月才得手的消息?”秦香君微微側過身,殘月的昏光投在她的麵頰上,陰暗不定。
“莞莞有負秦姨所托,願受責罰。可是——”說到這兒時,陳莞莞驚覺自己的失言,頓了頓,淡淡的紅暈便罩上了麵頰。綺紗廣袖隨著起伏的動作嫋嫋垂下。陳莞莞垂著眼眸,眸光似擊起的水波般泛起了一圈圈細碎的漣漪。這般脈脈含情的眼眸,似要將人溺斃其中。
秦香君卻隻是一副淡然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將陳莞莞如少女懷情般的神情盡收眼底,“怎麼?難不成進宮才數月,魂便被小皇帝給勾走了。對你十餘年來的養育之恩,如今你也拋之不顧了?不要忘了,你這條命可是我秦香君揀回來的,如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再不能順利完成,那自己就看著辦吧!”語罷,眼底倏忽閃過一道極銳利的光芒,卻也不過一瞬便隱去了,“這是花葉萬年青,一滴足以致命。”
半晌,陳莞莞才僵硬的伸出手,卻在伸出的瞬間後又訊速縮回,纖白的手指止不住的輕顫,深吸口氣,抬首,如水晶般剔透的雙眼裏,密密的浸著一股凜冽的恨意。此是她像是被人死死的掐住頸脖,連帶著呼吸都是抖瑟著,搖搖欲墜。良久,揚唇輕笑,唇角勾起一道優雅的弧線,雙眸裏卻流露並沒有絲毫的笑意,似打定了什麼主意。頓了頓,複又垂眸,伸手,手卻似篩糠般的一抖,陶瓷瓶子便摔掉在烏磚地上,裂金碎玉般的聲響,驚得她心裏猛然一顫。
秦香君卻一臉不以為然,冷言道:“早就料到你有這手,所以剛才那瓶是假的,現在這瓶才是真的。各人好自為之。”
陳莞莞驀然抬首,怔怔的盯著一臉漠然的她。原來明亮的眸子中,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痛苦萬分的喘息著,雙手死死捂住蒼白的麵頰,心很痛,淚卻流不出來。
紅燭殘盡,淡淡的緋色中摻著一縷縷的青灰煙色,映在秦香君怨毒的雙眸裏,如利刃般帶著冰冽的殺氣,撲麵而來。
看著秦香君決裂的身影,楊莞莞眉目中有著一種抑止不住的哀愁,愣愣的佇立在原地,嘴唇翕合,終是一個字都未說出來。痙攣的抓著手中的陶瓷瓶,太過用力,手背青筋凸綻,全身止不住的顫抖著,聽著自己牙關打顫的“咯咯”聲響,半晌,似絕望般的閉上雙眼,半呻吟般的開口道:“莞莞定不會負秦姨所托,以報秦姨多年的養育之恩。”
燭火昏暗,斜斜的映在秦香君的身體上,光潔的烏磚地麵隻餘下一抹濃濃的陰影,仿如鬼魅的身影。唯有那雙如野獸般犀利的眼瞳,在幽暗的寢室內,顯得尤為的明亮,似要將她從身至心四分五裂。
子夜,夜濃如墨。
掌燈時分,陳莞莞領著貼身婢女香梅匆忙的穿梭於曲折的回廊之間。深邃烏黑的夜色之中,廊簷下的盞盞琉璃宮燈赤霞朱錦地燃燒著,倒映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仿若鬼魂,飄忽不定。
一柱香的功夫,陳莞莞掀開月牙門洞前薄綃的簾幕,進了禦書房。
殿內悄無聲息,宮婢內侍麵如青玉、淡如死水,皆垂眉斂目而侍。
小德子張口正欲呼喚,卻被笑意盈盈,一身淺身衣裙的陳莞莞抑手打住,眾人皆識趣的垂首魚貫而出。
夜晚的風穿堂而過,吹起他的鑲金玄袍,挺拔身形在玉束冠帶裏束斂著一身帝王霸氣,孤傲得不可一世。玄色的衣袍用金絲銀線繡著腳踏如意雲紋、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那象征著至高皇權的金龍似要突破衣袍,向眼前的人騰空撲過去。
陳莞莞放下手中的碗盞,斂身一禮,“臣妾參見皇上!”
錦佤尋聲望去,詫異的道,“莞莞?”隨後起身,狀如憐惜的扶起曲膝而禮的陳莞莞,語氣柔如靜水,“更深露重,穿這麼單薄,可不要再染了風寒才好。”輕輕捌過她耳際垂下的一縷青絲,如情人般的親昵曖昧,卻終究像似有著一層無法捅破的隔膜。
殿內陡然寂靜。
她深深的愛著他呀!
她深深的愛著眼前這冷漠孤傲、君臨天下卻也孤獨寂寞的他呀!
但終究是缺點什麼?就缺那麼一點呀!
“謝皇上關心。”陳莞莞低垂螓首,一顆心似要自體內蹦出,狠命的死咬著微顫的皓齒,帶著一絲壓抑得作做的羞澀,卻也不失恭敬、矜持。
錦佤伸手拾起她纖弱無骨的指,帶她坐在檀木椅上,隨手拿捏著桌上的棋子,語氣溫和的道:“怎麼?愛妃可是昨兒輸了不服氣,今兒還惦記著,想要贏了朕去。”
陳莞莞仍然垂眸而坐,濃如羽翼的眼睫下一雙眸子閃著心緒不寧的慌亂。錦佤的話如同天籟般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這是什麼?”錦佤見檀木桌上冰紋碗盞中的羹湯如雪晶瑩,迎著夜風,甘甜馥鬱的香氣撲鼻而至。
“這、這是銀耳羹湯,臣妾特意煲的,皇上國事憂勞,趁熱用了吧。”語氣已略帶顫抖,紫檀的圓桌觸手冰涼,然而陳莞莞的手心卻灼灼全是冷汗。看著錦佤細長白皙的手指優雅地捧著冰紋碗盞,如玉般溫潤的碗盞映得他的手指蒼白如幽靈。心髒似烈日暴曬下失去水分而萎縮的綠葉,卷曲成極小的一團,上麵的許多脈絡,密密的寫著掙紮與痛苦。
近了,近了,再近些,再近些她就可以脫離她的掌控;再近些他就會永遠消失,她就會失去他。可是她怎麼能失去他呢?怎麼能?……
碧玉薰香爐中焚著的龍涎香,嫋嫋繞繞,浸人心脾,卻也無法掩蓋住她那狂跳紊亂的心。手中死死攥著的錦帕早已是潮濕一片。
陳莞莞如絹紙般蒼白的唇豁然一顫,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傾身上前,奪過錦佤唇際的冰紋碗盞,猛然的力道,冰紋碗盞中的羹湯便瀉在了她的手背上,晶瑩剔透的羹湯在燭火下閃著刺目的光線,幽幽的映得她神色明暗難辯。強壓著心中的駭怕,而後神情淡然的道:“臣妾失誤,竟忘了在羹中放冰糖。皇上今兒就不要吃了,改明兒臣妾在親手煲一碗,以此謝罪。”
錦佤一愣,抬眸時,陳莞莞一雙秋水剪眸,正用一種哀婉至淒涼的眼神幽幽的望住他。心弦似被什麼觸動了一下,俯身擦拭著她額際的冷汗,唇際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莞莞,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瞧你一臉的冷汗。”
陳莞莞的手仍是冰涼一片,錦佤觸及到她指尖,那滑膩的肌膚,似浸在雪地的寒冰。
陳莞莞微仰螓首,四目相望,錦佤那明如鏡的瞳仁裏清晰的映著她一臉驚惶,冰涼蒼白的麵容。恍惚間,她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滿滿的全是疼惜,那墨澄澄的雙瞳裏終是少了些什麼?
少了她想要的?
窗外,夜風陣陣吹過,颯颯的音,愈發的透著寒氣,寒涼的夜風撲打著旋兒吹透了她的心身,她如風中凋零的落葉,瑟瑟輕顫。
一切,早已注定,皆成定數。
【番外:淑妃外傳】
鏤空的綠紗窗外,已近枯黃的梧桐樹枝葉隨風搖曳,樹影輕移,婆婆娑娑的映在朱色的窗欞上。雖然剛入秋不久,但寒意仍是分外清冷,深宮之中已然是淺淺淡淡地染了幾分蒼然的冬意。
楊心悅的眉頭微微地顰了起來,有一種飄逸的美麗,隱約間卻露出了一抹似無奈的神情。她正坐在雕花紫檀木椅上烹茶,淡雅的西湖龍井茶,嫋嫋繞繞的茶煙彌漫在空氣裏,把她的肌膚襯得白皙裏透出一種淡淡的青色,手上碧綠的翡翠鐲子空落落地戴著,更加顯出那手腕纖弱無骨。
簾子外一陣輕微的唏娑聲後,貼身侍女冬靈輕移蓮步進了她的視眼,抬眼便見她手中捧著一個紅檀木的小匣子。
“奴婢見過娘娘。”冬靈福身一禮。
“平身吧!”纖長的手指輕擺了一下,唇際扯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小翠狐疑的看著眼前神似淡薄優雅的楊心悅。
“娘娘,這是月初賞下的飾品。”語罷,見楊妃仍未任何表情,便又試探性的小心翼翼開口,惟恐那句不對又惹怒了主子,“娘娘,那李太醫會來嗎?他可是太後與皇後身邊的紅人呢……”
穿過嫋嫋騰升的茶霧,楊心悅兩指輕握住手中的冰紋白玉茶盞輕輕的把玩著,動作輕緩的吹拂著清香無比的茶水,啜一小口,細細的閉上美目抿罷,這才緩緩睜開鳳眼瞥了桌上一角的檀木匣子,慢條斯文的道:“那不該是本宮考慮的,怎麼把太醫請來,那是本宮吩咐誰,就應該是誰做的事,本宮隻管到時候見人就好。”
掌燈時分,小李子領著太醫院院士李若欽匆忙的穿梭於曲折的回廊間。深邃烏黑的夜色之中,屋簷下的盞盞琉璃宮燈赤霞朱錦地燃燒著,倒映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仿若幽靈般飄忽不定。
“公公,淑妃娘娘素無往來,這突然遣下官去海棠宮,不知所為何事?”李太醫急切的開口向著引路的小李子道,心裏七上八下,總隱隱透著一種不祥之感。
“奴才也隻是個下人,聽主子吩咐做事,主子有事找大人,我們做奴才的怎敢多問。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慣有的宮中語氣,冷漠不帶絲毫溫度。
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已到了海棠宮內寢殿外。小李子向旁邊一垂首斂眉的青衣宮婢一使眼色,宮婢立即會意,旋即進殿通報。
“還不快請李大人進來。”屋內傳來一個低沉而威嚴的女人聲音,卻不失柔軟、嬌媚。
碧玉珠簾晃著刺眼的白光,李若欽抬眼望去,卻見極大的內室用兩個黃花梨木雕著縷空的紋案的落地罩隔成了二層,外間的紅紗落地罩垂了紅蔓紗紋繡牡丹的幔帳,紗幔後的落地燭台上點了一盞紅燭,光暈漫漫,煙霧繚繞。透過掩了漏雕屏風的雀替間。卻又見一層薄如蟬盈的紗幔,便如蒙蒙細雨間,隻影影綽綽地看見裏邊的檀木桌幾前坐著一妙齡女子,其餘俱不真切。屋內一切的紅使得整個情景更加詭異,如鮮血般撲滿無縫的空氣中,如點點的煙霧慢慢的穿梭在如血的室內……
李如欽此時懸掛著的一口心,更像是要跳出胸口,穩了穩心緒。躬身行禮道:“下官李若欽見過淑妃娘娘。”
頓時,明亮的燭光充滿了整個室內。
流蘇低垂的紗幔緩緩掀起,蔥白纖指輕卷簾幕,胭脂淡抹的妍麗女子蓮步款款,嬌嫋不勝地半掩麵莞爾一笑。那微笑從眼梢唇角泛出來,竟然似染了紅燭的緋色般嫵媚誘人。
李若欽目不轉睛的盯著楊心悅,陡然一驚,自知這樣不合禮數,慌忙垂首跪地道:“下官見過淑妃娘娘!”
“怎麼?李大人都給本宮行了兩次大禮了。這裏又不是朝堂,李大人還用得著這些繁文辱節嗎?”鶯聲嚦嚦,聽得李若欽一身顫粟。
“下官領的是皇家的俸祿,自知禮不可廢。”李若欽鎮定一下心緒,恭敬地回稟道。
“迂腐。”一聲嬌嗔,楊妃已緩步行至桌幾前,款款坐下,漫不經心地看著低垂著首的李若欽,雖然不悅,但唇角仍微微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都下去在殿外候著吧,誰也不許進來攪了大人的雅興。”旋身便向著侍立一側的青衣宮人厲聲道,與先向的嬌柔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