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父親又寫了十幾首詩。父親的這些詩都上了省報,有兩首詩還上了從民日報》。父親成了著名的農民詩人。父親也調到縣委宣傳部當部長了。父親還出席了全國第三屆工農兵作家代表大會。那時父親以為是自己做夢,可一咬嘴唇,卻痛。父親的身子幸福地顫抖起來,父親的雙腿也發軟,似要癱倒在地上。
父親也很快同陳潔結了婚。陳潔的父親是位老紅軍,在地區當專員。父親結婚的那天晚上又想起一起玩尿泥巴長大的小梅。父親想如果他沒成為詩人,那小梅準會成為他的女人。父親成了詩人後,小梅總躲著不見父親。父親好不容易見到小梅時,小梅說,你今後別找我,我配不上你。小梅說這話時,眼眶裏噙滿了淚水。
可是幾年後,父親這位農民詩人竟成了第三種人。
父親被開除了公職。母親怕受牽連,很快同父親離了婚。
父親這位著名詩人又成為一名普通的農民了。父親早把田地的活扔了,父親隻得重新拾起農具,學做農活。後來田地到戶了,父親的日子過得窮困潦倒。可硬氣的父親又不要陳潔的救濟。
父親沒再婚,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孤苦伶仃的日子。
父親五十八歲那年去世的。父親閉眼時,兩行淚水從眼角溢出來,順著他鬢角往下淌,枕巾洇濕了一團。
地瓜燒裏的親情
文/淩可新
讀到“我”和妹妹將茅台酒裝在地瓜燒的瓶子裏讓父親喝的場麵,我們的眼睛便也不由自主地“慢慢濕了起來”。
父親喜歡喝酒。可是父親從來也不喝好酒。他喝地瓜燒。就是市場上最便宜的那種。用地瓜幹釀出來的。
我童年就失去了母親,父親拉扯著我們兄妹二人過日子。怕有了後母我們兄妹會受虐待,父親一直沒再娶。
一家的擔子壓在父親一個人肩上。白天上生產隊勞動累個半死,收了工又得做家務。父親忙裏忙外,常常筋疲力盡。這時候,他就喝兩盅酒。酒能舒筋活血,能解乏,還能把覺睡得踏實。
睡踏實了,第二天才有力氣做活。
父親喝的地瓜燒是用地瓜幹換的散酒。三斤地瓜幹就能換一斤。一斤能喝十天半個月,父親說:喝酒不是好習慣,可酒是我的血。沒酒,血就幹了。
我們小,不明白父親的話。但我們願意星期天給父親換酒去。
父親喝了酒,在火油燈下,臉色就會紅潤起來,呼嚕也打得響。有著酒的滋潤,父親年年都出滿勤,都能多分回家一些糧食。在父親手裏,我們沒有凍死沒有餓死。
恢複高考後,我考上了大學,妹妹也考上了中專。而父親卻蒼老了。盡管一天兩盅地瓜燒滋潤著他,他還是蒼老了。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縣城工作,妹妹則到一所鄉鎮中學當了教師。不久又各自成了家。父親的擔子輕了,可依然還是喝地瓜燒。可是地瓜燒已沒有了散裝的,也不能用地瓜幹換了。一斤裝的一瓶一元左右,還是便宜。
我們常回家看父親。回去就給父親捎幾瓶酒。妹妹也捎。是中檔的,十幾元一瓶。父親把酒在手裏把玩,問價格。我要開瓶給父親喝,父親總是擺著手,說:不急不急,留著,留著慢慢喝。吃飯時,父親倒進盅裏的還是地瓜燒。
我們勸父親找個老伴過日子。父親說:老了老了,不找了。勸父親進城住。父親不去。說:老了老了,離不開這片土了。
回家看父親,總帶上幾瓶好酒。父親總說留著慢慢喝。吃飯時,父親倒進盅裏的還是地瓜燒。
這麼又過了幾年。那回回家,沒來得及帶酒,就到村代銷點去買。點了幾瓶,代銷點的遠房叔笑著說:你買的酒還是你爹送來的呢!
一問才知道,每回帶的酒,父親都送來代賣了。再細問,父親竟一瓶也沒留下。回家問父親,父親有些難為情。半天才說:我尋思,是酒一樣味兒。喝地瓜燒就成。又說:以後甭買好酒了,我不饞好酒。我不信,還是買。可父親還是送去代賣了。跟妹妹說了。妹妹也勸。父親還是那樣。我發誓一定要讓父親喝上好酒。
父親六十大壽那天,我們一家都回來了。我帶回一瓶地瓜燒。妹妹一家也來了。妹妹也帶了一瓶酒。也是地瓜燒。
我打開我帶回的酒,給父親滿滿倒了一盅,說:爹,今兒是您六十大壽,您多喝幾盅地瓜燒。父親喝了。仿佛被什麼噎住了。父親捏著酒盅,不說話。
妹妹也打開她帶的酒,給父親滿滿倒了一盅,說:爹,今兒是您六十大壽,您多喝幾盅地瓜燒。父親喝了。仿佛又被什麼噎著了。父親捏著酒盅,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父親問:兒子,你說實話,瓶裏是什麼酒?我說:地瓜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