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音
讓她在淚眼裏,靜靜地回首,看到了自己33年的人生路上,到處撤滿了厚重如山的父愛。
我是父母的第三個孩子,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父親是個軍人,生我的時候他已經36歲了,剛剛轉業到地方,在一家林場裏當護林員。在當時的農村,我們這樣的家庭是被許多人羨慕的,父親吃商品糧,有工資收入,日子比一般人家過得都好。
在我的記憶裏,母親的身影是模糊的,6歲那年夏天,我正在村前的麥場裏和幾個夥伴兒玩跳房子,姑姑來了,說要把我帶到她家去。一直以來,隻有到了過年的時候,我才有機會去姑姑家走一趟親戚的,這會兒姑姑卻突然要帶我去她家玩,我自然高興得不得了。我對姑姑說:“我得回家告訴母親一聲去。”姑姑說不用了,你娘早就知道了,是她讓我來接你的。我一聽,便信了,興高采烈地拉起了姑姑的手。
我在姑姑家住了四天,第五天的時候,姑姑把我送回了家。
我一進家門,父親和哥哥姐姐都在,獨獨不見了母親,我問父親“我娘呢?”父親不說話,厚笨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輕輕地把我攬進懷裏,囁嚅著說:“三兒,你娘走遠親去了,你以後要聽爹的話,好讓你娘安心嗬。”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一天,村上一頭受了驚嚇的馬拉著轅車一路狂奔,娘和姐姐正好在路上,娘推開了姐姐,自己卻被馬車從胸口軋了過去,當時就沒了呼吸,聞迅趕回來的父親不願讓年幼的我看到娘的慘狀,於是,便囑咐姑姑把我帶去她的家。
那天晚上,姐姐給全家人做了麵片湯,父親一個勁兒地讓我們吃,可是他自己卻隻吃了半碗。
整個暑假,都是姐姐做飯,雖然姐姐隻有16歲,卻像個大人般,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家和娘在時一樣幹淨,清爽。
暑假結束後,姐姐去縣裏上高中了,哥哥也升上了初中,父親把我帶到村小學,雖然我還沒到上學的年齡,可是校長知道我們家的難處,答應了父親讓我留在學校裏。
父親工作的林場離家二十多裏遠,每天早晨,父親天不亮就起來做飯,中午,哥哥帶著飯在學校吃,我放了學去二娘家吃。
深秋的白天越來越短,每天放了學,我都在家門口等哥哥,雖然我脖子裏掛著大門的鑰匙,可是院子空蕩蕩的,哥哥不回來,我一個人不敢進門。
一天,天快黑了,哥哥還沒放學,我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不時地向遠處張望著。哥哥仍然不見蹤影。後來,我幹脆跑到了村口。站在一個土坡上眺望著哥哥回家的路。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才聽到遠處好像有人騎著車子過來了,我以為是哥哥回來了,於是便大聲喊:“哥,你怎麼才回來啊?”
來人不是哥哥,是父親,看得出,父親對我站在村口很是意外,他緊蹬了兩步,來到我身邊,從車子上跳下來,把我抱到車前梁上,心疼地問:“三兒,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回家呢?”
我說,“家裏黑,我怕……”
父親皺緊了眉頭,久久無語。
那一天,很晚了哥哥才回來,哥哥的自行車壞了,從學校到家,七八裏的土路,他就那樣背著重重的書包,推著車子,一步步走回來了。那天晚上,我半夜醒來小便時,仍然看到父親圍著被,坐在炕頭上抽煙。
半個月後,父親被調到了城裏的林業局,單位裏給了父親兩間平房,算做我們的家,我和哥哥都轉了學,那一次,是父親一生中唯一一次向組織上開口,並且,為此,父親把奶奶死時留下的一副玉鐲送了人。
父親調到縣城裏,我們的生活明顯好了許多,至少每次放學回家,我都能看到父親的身影了。
第二年春天,一個周末,父親好像遇到了什麼喜事,一大早便起床去了菜市,上午一個人躲在廚房裏,哼著歌兒,張羅了一桌子菜,父親對我說,家裏要有客人來,為此還專門給我換上了新衣服。
中午,一個打扮得很年輕的女人來了,父親讓我和哥哥喊那女人阿姨,哥哥悄悄地告訴我,那女人可能會成為我們的後媽,聽說父親和那女人是隔壁的劉奶奶給介紹的,兩個人已經交往很長時間了。
我不知道後媽是個什麼概念,隻是隱約覺出,父親對那女人比對我和哥哥還好,這讓我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失落。
吃飯時,父親一個勁兒地給那女人夾菜。
吃了飯,哥哥去屋裏看書,我到院子裏的棗樹下玩,我用拾來的磚頭給小狗搭了個窩,還煞有介事地學著泥瓦匠的樣子把狗窩上麵糊了一層泥。
不知父親和那女人說了些什麼,堂屋裏不時傳出那女人的笑聲。
過了大約一個多鍾頭,父親和那女人從屋裏出來了,父親看上去好像很開心,極為殷勤地去給那女人推自行車。
“天,這孩子,真是的,沒幹沒淨的,瞧弄這一身泥噢!”那女人見到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臉上寫滿了厭惡。
一見惹客人生氣了,我呆呆地立在那裏,不知所措,努力低下頭,怯怯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瞅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