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都是未幹的雪水,姬嬰和方妙裁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鞋子已經濕透了,腳底冷的厲害,每一個踩出的腳印都很快被雪水衝淡。
但是姬嬰知道,很多痕跡是衝不淡的,比如她十八年的經曆。
時光回溯到靖和十九年四月初九。
那是個宜動土、宜嫁娶、宜用兵——總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天氣晴朗,鳥語花香。
伯威侯李行止的府上,不到五歲的大小姐嫏兒在一眾女仆的簇擁下,一蹦一跳地從正院走進她二哥的小院,手腕上一串銀鈴正肆無忌憚地叫囂著。
她的二哥李禦涵正在廊下喂狐狸。一隻雪白的小狐狸崽子正抬著小腦袋等著他把碎肉喂進嘴裏,那滴溜溜的小眼睛像是兩個黑葡萄,煞是可愛。
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和歡快的鈴鐺響聲,李禦涵把剩下的肉末一股腦放在小狐狸麵前,直起身子,拍了拍土,轉過身來。
嫏兒笑嘻嘻地跑過來,脆生生地喊了聲“二哥”,卻繞過了李禦涵,徑直跑到小狐狸麵前。小狐狸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震的渾身一顫,怯怯地縮回脖子,連肉也不敢吃了,躲在小窩裏戰戰兢兢地瞧著嫏兒。
被冷落了的李禦涵揪住嫏兒的小辮子,問:“臭嫏兒,你原來不是來看二哥的,你是來欺負小狐狸的!”
小辮子被揪住,卻並不疼,嫏兒依然蹲在狐狸窩旁專心看著,分了個神跟李禦涵說:“看二哥是真,看小狐狸也是真,二哥不要計較啦。”
“小狐狸病了,要好好休息,你不要欺負它。”
嫏兒鼓著腮說:“你又這樣說,你總是不相信我能照顧它。”
“那讓我怎麼信你?”李禦涵理直氣壯,“燕王殿下把它剛送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沒過兩天就被你給折騰病了。你怎麼照顧它?”
“可是……可是你也比我強不了哪裏去。我記得,上次二舅舅從皇家獵場帶回來了一隻小白貂,你非說春天過後就要給它剪毛,剪的不耐煩就用火燎,把小白貂給燙死了;還有一次,你說童子尿能治病,就衝著咱們家的小鸚鵡尿尿,那是冬天啊,小鸚鵡連當天晚上都沒熬過去;還有……”
“哪有那麼多‘還有’?”李禦涵漲紅了臉,想打斷妹妹。
但嫏兒一點也不買賬,一本正經地說:“去年我們捉了很多蝸牛,用木盆裝著,我和大哥哥的蝸牛都活得好好的,隻有你的到處跑,後來都被來回走的人們踩死了,我記得蝸牛被踩在腳底下,還咯吱咯吱的響——你太殘忍了。”
“你……你一個小丫頭,哪記得那麼多事?是你記錯了——對了對了,你是來幹什麼的?”李禦涵趕緊轉移話題,畢竟往事不堪回首。
“哦,都怪你讓我幫你回憶以前的事,我險些忘了。”嫏兒朝領頭的女仆招了一下手,那女仆便抱著兩個新的枕頭走過來,“這是娘親新做的槐花枕頭,給你和大哥哥一人一個。繡著鬆柏的是大哥哥的,繡著翠竹的是你的。”
“大哥去找你表哥姬恒下棋去了,可能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回來。他臨走前讓我轉告你,他給你備下的書放在書房的桌子上,你自己去拿。我得先去練武,一會兒換個衣服再去拜謝母親。”
“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李禦涵從袖子裏掏出個快要開膛破肚的素色香囊,遞給妹妹,“我昨天練劍的時候把它給刮壞了,你幫我補一補。”
“嗯,好,”嫏兒爽快地應下,“我在裂口這裏繡上一枝墨梅,保證修整的漂漂亮亮的!”
“隨你吧,不過要記得,不許求母親。”
“我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