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輕輕地撫著孩子軟軟的背,溫柔地開口:“我一直都在,不要擔心。”
小家夥許久,沒有說話。
阿衡抱著他向前走,忽然想起在法國買的巧克力,掏出,遞給孩子。
孩子卻推開她的手:“我討厭吃甜的,我爺爺說,吃甜食的孩子都是壞孩子。”
阿衡笑眯眯,把巧克力塞到他嘴裏:“笨蛋,多好吃的東西啊,媽媽小時候想吃都沒錢買。”
孩子舔了舔,然後,板著臉說:“太甜,真難吃。”
他作勢要吐,阿衡卻皺眉,從小家夥嘴裏哺過巧克力,嚼了嚼,納悶,還行吧沒多甜。
小孩兒卻呆滯了,看著她,戳戳:“瘋子,髒不髒?”
阿衡“啊”,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自己從他嘴裏劫走巧克力的事兒,撲哧笑了:“早幹嗎去了?你一歲那會兒,媽媽天天喂你飯,吃你口水的事兒還少啊?小時候口水比現在還多來著。”
小家夥撓撓瓜皮頭,臉紅了,鼓鼓腮幫,說:“瘋子。”
阿衡捏他臉,說:“你喊我什麼?”
他忽然感到耳朵上有冰涼觸動,抬頭,說:“瘋子,下雨了。”
阿衡“啊”,夏日的雨,已經鋪天蓋地地襲來。
雨滴,砸落,重大,暈開。
阿衡把他往懷裏帶了帶,手臂擋著小小的腦袋,在雨中疾奔。
雨水起了霧,家的方向一路泥濘。
他被圈在一方溫暖的懷抱,第一次,感到自己弱小。
很久了,雨水順著這個女人的下巴滴落,很久很久了,雨水也滴到了臉上,零落的聲響,碎玉一般。
小孩子很寂寞,往懷抱中努力地抵了抵,輕輕喊了一聲:“媽媽。”
他在雨裏哭泣:“媽媽,媽媽,我很想你。”
“媽媽媽媽,你在哪裏?”
“媽媽媽媽媽媽,你很討厭我嗎?”
“媽媽。”
從未有如此的絕望,在得到如此溫柔的別人的母親的懷抱後。
孩子睜大黑白分明的雙眼,狠狠地咬了阿衡一口。
他咬她的手臂,像是對著仇人。
年方五歲的孩子。
而立之年的女人。
他幾乎感到口中的腥鹹。
阿衡吃痛,放下他,披起外套罩在兩人頭上,她的臉頰上,有雨水滴過。
“寶,你怎麼了?”
孩子很古怪,臉上掛著淚,卻笑了,臉色微紅,雙頰堆起兩個小粉團兒,他說:“我想吃麥當勞、肯德基,你是大人,所以,有錢的吧?”
阿衡:“啊,你不是你說吃膩了嗎?爸爸老帶你吃那個。”
他說:“我從來沒有跟……媽媽一起吃過。”
“媽媽”兩個字,他說得極不自在。
阿衡點點頭,又抱起他,說:“不過,要給你爸爸打個電話,他在家裏會等急的。”
阿衡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愣了。
半晌,才低頭,望著懷中的孩子,驚愕、喜悅、激動、苦澀,眼中滑過許多不明晰的東西。
她步子依舊很快,沉思許久,卻笑了。她眯著眼,輕問:“你現在,已經喜歡吃排骨了嗎?”
孩子納悶:“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阿衡笑了,看著他,俯拾間,過分柔和。
她把他抱到了屋簷上搭有燕子窩的雜貨店下避雨,看了看錢夾中的紙幣,苦笑。
低頭,手上隻有光華灼灼的婚戒。
紫梅印。
她想了想,又抱著孩子到了三十年的老珠寶店,二十多年前,這裏已經小有名氣。
她把戒指賣了,拿了錢。
他跟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這個女人一係列匪夷所思的動作。
依他平時跟著大人所見,這個人的戒指要值不少錢,肯定不是現在被珠寶店壓下的這樣的低價。
他問她為什麼?
阿衡笑了,眼珠如漆墨一樣。她伸手,牢牢地握住他,溫和開口:“走吧。”
天晴了,夜在水色中,明媚。
她說自己不認得路,孩子好奇:“你不是B市人嗎?”
阿衡含笑地點頭:“不過,我先生是。”
他帶著她在夜色中穿梭,走到有許多孩子和父母的快餐店,爺爺不喜歡他來這些地方,也不允許李媽帶他來。倒是思莞、達夷常常同他講,裏麵有多好,讓他有些好奇。
於是,順手誆騙了眼前這個有些瘋有些傻亂認兒子的外鄉女人。
孩子推玻璃門,身子小,推不開。
阿衡莞爾,幫他推開。
裏側有小小的兒童樂園,有許多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玩得滿頭大汗。
大眼睛好奇地轉來轉去,他握著她的手,卻越來越緊。
阿衡凝視著他,輕輕地歎氣。
他在害怕。
安全感這種東西,果然,是從小時候就沒有的嗎?
阿衡用戒指換來的錢買了許多吃食,每樣都有一份,帶他坐到樂園的對側。
他吃東西時很有教養,即使眼睛裏是說不出的歡喜。
阿衡拿勺子把聖代抹到了他鼻子上,看著他笑。
他有樣學樣,卻更上一層樓,除了聖代,還有土豆泥,小手沾了許多,抹到了阿衡臉上。
看著她,得意地咬著勺子歪頭笑。
他的話突然變得很多。孩子說:“我跟你說,我們幼兒園的張老師可討厭了,她總是敲我的頭。今天,妞妞搶走了我的哨子在課上吹,被老師發現了,她不罵妞妞,卻敲我的頭。今天放學我故意躲在廁所裏,她忘了我到時候回大院兒我爺爺看不到我會殺了她的哈哈。”
阿衡黑線,捏他的鼻子,怎麼這麼壞?
孩子鼓腮:“我喜歡的小阿姨被張老師趕走了,沒人喜歡我抱我回家給我念故事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