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聞她驚喊:“來了來了!欸——我們在這!”順著她的視線而看,果見幾十米開外處,有好些人向這邊飛奔,眯著眼細細辨認,最終眼中的光翼黯淡下來,失落與失望交織,子傑沒來。
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我與他跌進了某個遙遠不可及的輪回。上一回老爹將逝,他車禍受傷趕不及,這一回又是如此!拿陸向左那句話說,是天意!天意如此!
救援隊來了有三人,一共抬了兩副擔架,袁珺要來扶我,我搖搖頭,指著地上氣息微弱的陸向左說:“先救他!”袁珺回頭看了眼,沒有多說轉身就去抬陸向左,邊抬邊與同伴講著他的傷情,急救設備諸如氧氣罩這些都已先為他接上。醫護人員探手進他衣服內摸了摸後道:“初步估計,斷裂兩根肋骨以上,有刺穿肺葉的可能,必須立即送醫。”
話不多說,兩名救援者抬了陸向左就往原路回奔。袁珺扶著我起身,可我剛剛直立起來,就聽她驚喊:“蘇敏!”
我疑惑地去看她,隻見她的視線落在我腳跟處,低頭而看,愣住。蒼白的雪,本身就很刺目,如果在雪上染了殷紅,那就更加刺目了。是血!
可是,怎麼會有血?
袁珺急問:“蘇敏,你哪裏受傷了?為什麼不早說呢?醫藥箱都被帶走了!”
我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她,想說我沒有受傷,從山上滑下來最多是一些擦傷,之前馱著陸向左走了那麼久,都沒有特別嚴重的傷,怎麼這會兒會流血呢?且那血似乎在擴散,還在流?!因為極冷,凍住了我的知覺,包括痛覺神經,無法感知究竟哪處有傷。
“蘇敏……”突聞袁珺抽噎出聲,她看我的眼中多了悲憫。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莫名地,心頭浮上了一層陰霾,甚或不祥的感覺。
隻見袁珺別開了頭,似忍著什麼情緒,過了會兒才喚旁邊那名救援者將我扶到另外一副擔架上躺下。隨後我聽到她說:“蘇敏,沒事的,你跟指揮官以後還會有的。”
我懵懂而問:“還會有什麼?”
她的神情窒了下,轉而眼底滿滿悲意:“蘇敏,你不要這樣,我會怕。”
我想了又想,都沒明白她的意思。擔架已經抬起在行走,仰看著頭頂的天空,雪終於慢慢停下來了,落在臉上無涼意,也不會立即融化,是我的臉太冷的緣故。不知怎的,心上如迷了一層灰,很壓抑、很難受,聽到自己在問:“袁珺,我沒明白,你剛才在說什麼?”
過了好幾秒,袁珺才極難開口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孩子這事也是講緣分的,你跟指揮官還年輕,以後再懷就是。”
“孩子?什麼孩子?”
袁珺驚異又難言:“你不知道嗎?你的血是從……那沿著褲管而流下來的,這情況孩子應該是保不住了。”
轟的一下,腦中什麼被炸飛了,支離破碎。
“敏敏,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我好喜歡小寶寶,可是……敏敏不要。”
“生吧,你想要就生吧。”
一些詞句閃過我的腦海,靜靜的,仿若輕風掠過。是曾經過往我和子傑為了孩子這個問題的糾結,是他對生命的索求與我的妥協,是滿滿釀著我對子傑的愛。
那些話不是輕風,是驚雷,從我耳邊掠過。帶著淬了毒的針,狠狠紮入我腦海,疼得我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又覺得有梗塞的鈍痛,從胸中蔓延開去。那感覺,像是被人在心中塞進一塊巨石,還偏偏往心的最深處塞進去——那是一塊尖石,棱角分明讓人血肉淋漓。
痛啊,真的好痛!
周圍一片死寂,我抬眼蒙矓地看向袁珺。她似頓悟到什麼,眼中滿滿都是悲憫,嘴唇在上下翻飛說著什麼,可是我一個字都聽不到。
孩子……這兩個字僅僅是在心間滾過,猶如讓那尖石又紮進了幾分,疼得我連喘息都不能了。忽見袁珺抬眼間,麵露驚喜,拉著我在說什麼,我努力聽了又聽,終於辨認出她在說:蘇敏,指揮官來了!
我強撐起身扭頭去看,很遠的地方,一道高大而又挺拔的身影在向這邊狂奔,看不清麵目,但無須辨識,對他的身影太熟悉了。“子傑……”我嘶啞著聲喃念。
撐著身體的手忽然一軟,重重跌進擔架裏,眼合上失去意識前,我拽住袁珺的手,語氣近似哀求:“打電話給我小叔叔,找他來,務必!”
……
黑暗並不可怕,清醒才可怕,因為我不得不麵對殘忍的、悲痛的現實。
再睜眼,是意料中滿目的白,高高掛著的點滴液瓶,還有坐在床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