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某本書中說:等待一小時太久,如果愛,恰巧在那以後;等待一萬年不長,如果終於有愛作為報償。一直以為我要等子傑等到天荒地老,終於這刻,有愛做了報償。其實早感覺到他對我的情意,但他沒說破,我就不敢確定。說與不說,區別很大,自己意會完全沒有現在這麼深刻地說他愛我,來得衝擊大。
本該欣喜若狂,我卻悲慟不已,因為愛在此刻說出來已經太晚,因為接下來的話,會如一把尖刀狠狠插進他的心。
“子傑,你知道嗎?那一年的江水好冷,冷到我失去知覺,差一點沒了呼吸。然後醒來,就忘了許多事,直到不久之前,才請催眠師幫我記起。”
他的臉上浮現驚痛,是對那年的我憐惜,眼神又困惑:“你想說什麼?”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直直地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在失去記憶前,我愛陸向左。”
話出口的一刹那,我就知道這句話,傷到他了,極深。他就定定地看著我,臉上神色是重擊之下那一瞬間的安寧,隨後慢慢浮起一絲不可置信的慘痛。
他身體微動似想再度抱緊我,可在下一刻身形驟然頓住,沉重的呼吸就噴在我臉上。轉而他深吸了口氣,鬆開我的肩膀直起身,語氣倉促:“你又來騙我了,上一回趕我走,也是說你愛他,這個謊話哪裏能用了一次又一次。反正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同意離婚。”然後急轉過身,大步離去,背影蕭索而荒撩。
我將被子拉到頭頂,蒙在裏頭準備放聲大哭,卻又怕他離了並未走遠,隻能翻了身把臉埋在枕頭裏嗚咽。我做了什麼?竟有一天,會對子傑如此殘忍!
可是不如此讓他以為,他又怎會肯放手?在他再次橫空降臨在我生命中時,我就知道他無論對我是否有愛,都不會放棄我。以前覺得他是因為責任,現在知道他是因為愛。
他愛我!從認識他那天開始,就孜孜苛求的一件事,終於實現了。可我卻要用一把鋸刀生生割開我與他的牽係,從此以後各走各的路。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嗎?懲罰我偷了那麼多年的天真爛漫、沒心沒肺,懲罰我一言成殤害死了悉心嗬護我的老爹。於是,在那之後,老天爺收走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與愛情。
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會像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如果子傑知道,一定不離不棄地守候我,那麼終有一天他會看著我逐漸衰竭,變得很醜很醜,做著這樣那樣的檢查,像吃飯一樣大包小包地吃藥,被病痛折磨到心力交瘁,從身體到心性產生巨大變化,開始脾氣暴躁,怒斥身邊的人來得到發泄。
這些都是將來我可能會變成的情況之一,還有一種是,生命力衰竭帶來身體機能的各種衰竭。從五髒六腑開始,再到五官,等到耳聾眼瞎的那天,是要我情何以堪把這些從生到死的醜態展露給子傑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夫妻本該共患難,可不是還有一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僅希望飛離了那個枝頭,有一個人可以保留最後的尊嚴,有一個人可以在歲月洪流中漸漸將對方遺忘。無關偉大不偉大一說,也無關為愛犧牲這說法,隻算是成全我最後的念想。
說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我都希望,留在子傑心中的我,可能不是最漂亮的,也可能不是最奪目的,卻是他記憶中沒有褪色的傻傻地愛著他的姑娘。
自那以後,我再沒見過子傑,或者說,再沒在清醒的時候見過他。他總是乘我睡著了才會悄悄進來,又在我蘇醒前悄悄離去,並請了最好的看護來照料我。別問我為何知道,緣由在於他在我身旁存在過的氣息實在太過濃烈,而我又是那麼熟悉對方。
隔了兩日,病房門口出現了寧一蒼白的臉,我先是驚喜莫名,這麼久沒見是真的想她了。可待她走近了,我才發現她的眼中有著刻骨的殤。
她第一句話是:“敏子你個小樣,居然敢不聲不響跑掉,連我都瞞著;居然敢不死不活躺在這裏,讓我現在才知道!”
我定定地看著她,忽略她叫囂的話,隻問:“寧一,你怎麼了?”之前隻看到陸昊與蕭雨趕來而不見她時,我就納悶,為什麼寧一會沒來?
寧一咧了咧嘴,笑得卻極其難看:“我很好啊,隻不過是與陸昊分開了。去外頭旅遊散心了,也虧你的指揮官大人能找到我,連我都不知道今天過了,明天會在哪裏落腳。得知你出事住院,隻能結束旅程,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即便她強裝了滿臉不在乎和坦然,我也看出了她眼底深處的痛意。據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到大混出來的革命友情的了解,不隻如此。她絕對不隻如她所講的與陸昊簡單分手而已,以她對陸昊那義無反顧的愛,苛求了這麼多年,她絕不會輕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