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第一封郵件,未若很快便發了出去,第二封也很快寫好,都是公式化的語言,沒什麼好推敲的。隻是她猶豫了很久,也沒敢按下“發送”鍵,因為她明白,一旦發出去,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她思來想去,還是下樓去了市場部。陸燁鈞的助理不在,她敲了敲他辦公室的門,聽見裏麵傳來一個頗為沙啞的聲音:“請進。”
她推門進去,聞到滿室嗆人的煙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小喬?”陸燁鈞熄滅手上的香煙,示意她在辦公桌前麵的位子上坐下,“你怎麼來了?”
“陸總。”她坐下,低頭想了想,咬了下嘴唇說,“剛才……剛才林總讓我發郵件出去,說……免去你Alpha項目總監的職務。”
陸燁鈞笑了笑,眼眸裏卻沒有一絲笑意:“那你還不發?到我這裏來通風報信,不怕林總等下找你麻煩?”
“陸總。”她抬起頭無奈地看了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怎麼回事,隻不過我就怕他現在是一時衝動,晚點就會後悔。”
“你見過林霽遠後悔嗎?”陸燁鈞還是笑笑,低頭無意識地撥弄了一下桌上的煙灰缸,“小喬,我認識霽遠這麼多年了,不知道一起擺平了多少難事,就是這一次,就是這個Alpha項目,從一開始就不對勁。我知道,是因為我一開始就支持韓氏。”他抬頭無奈地看了未若一眼。
未若垂下頭,無意識地絞了絞手指。他們倆的分歧,說穿了,最根本的原因竟然跟她有關。那次賭氣回家以後,她並沒有深究林霽遠為什麼會改變了主意,決定跟韓氏合作,現在看來,擰著他的心思,還是讓他不開心了。
“你大概也知道,這個項目從開始到現在,我跟他怎麼都不合拍,就像兩個齒輪,一個齒沒合攏,接下來怎麼轉,都不對勁。我看他有這個想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隻不過借機說出來而已。”
未若一時間無話可說。她知道這個時候撤了項目總監是多麼嚴重的事情,她不想這個努力了那麼久的項目在最後關頭有閃失,那樣,對林霽遠的打擊有多大,她再清楚不過。隻是自己夾在中間的身份,實在有些尷尬無奈,她做什麼,似乎都不太合適。
陸燁鈞又想了想,站起身來整了整衣領說:“走吧,我上去承認錯誤,看我們林總能不能放我一馬。”
未若看著他有些笑意的臉,一顆心像是放回了肚子裏,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後。
站在電梯裏的時候,陸燁鈞忽然說:“我從小跟霽遠一塊長大。後來,他爸和我爸一起到A城來發展,他一直留在B城,我卻求我爸把我帶過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未若搖搖頭。
“因為我打架打不過他啊。”他低低地笑了笑,“這小子下起手來可狠了,一點也不拿我當朋友,難得有一兩次我占上風了,他哥又要出來幫他,他比我們大四歲,我哪是他們的對手,隻好逃到A城來了。”
未若跟著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後來,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脾氣越來越大,我更是隻有讓著他的分了。”陸燁鈞轉頭看了看她,雙手閑閑地插在褲袋裏,“誰讓他是領導呢。我這輩子,算是被他吃死了。”
未若看著他無奈撇嘴的樣子,更是對最後一句話感同身受,笑著說:“我不也是。”
“沒事,我們這樣讓著他,才會讓他泥足深陷,離不開咱們不是。”陸燁鈞話音剛落,電梯門便打開了。未若剛想附和他兩句,卻正對上林霽遠那極為暗沉的眼神和眼裏若隱若現的怒意。
“霽……”她剛想叫他,卻被他冷言打斷:“我讓你發的通知呢,怎麼還沒發?”他說著,看了看並肩站在一起的兩個人,怒意更盛了幾分。
很久以來,她已經適應了他的溫暖,竟忘記了,他怎麼能允許她違逆自己的意思?
“我……”她有些想解釋,陸燁鈞卻在一邊搶話說:“霽遠,我有話跟你說。”
他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到林霽遠身邊,拖著他的肩膀進了辦公室。關門前,未若看見林霽遠投來了一道充滿寒意的目光。
她覺得自己似乎打了個寒戰,心也涼了下去。
房間裏傳來兩個人壓低了的說話聲,她聽不真切,隻好一個人坐在外麵發呆,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事。可是,陸燁鈞反駁他的話明明句句都是有道理的,而且就算他再不好,好歹,他也是他最好的朋友,為了公事鬧成這樣,值得嗎?
她還沒來得及理清思路,桌上的電話便響了。她接起來,那邊隻說了兩個字:“進來。”
她有些膽戰心驚地推開門進去,看見那兩個人正麵對麵地站著對峙。
林霽遠看也沒看她,直截了當地說:“用我的郵箱發通知,現在就發。”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陸燁鈞,他不是來服軟的嗎,怎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陸燁鈞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些無奈和失望。
“林總。”她走近了一步,試圖說些什麼。
“還不快去?”林霽遠轉了頭,寒冰一樣的目光,凍得她不敢再說什麼,轉了個身走到他的電腦前,重新打了一遍剛才寫過的通知書。短短的幾分鍾裏,這兩個人一直劍拔弩張的樣子,似乎誰都沒有讓步的意思。
按下發送鍵以前,她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林霽遠,小心地叫:“霽遠,真的要發嗎?”
他驀地回過頭,眼裏的冷漠,已經轉成薄怒。隻聽見啪的一聲,他本來拿在手裏的一個文件夾被丟在桌上,似乎震得空氣裏的每一個分子都抖動不已。
“喬未若,你到底站在誰那邊?”
她低頭咬了咬嘴唇,點擊發送。她又錯了,又試圖挑戰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林總了。
她發完便起身往門外走,陸燁鈞就跟在她的身後,兩個人無聲地走了出去。關上門,她才聽見陸燁鈞輕聲地說:“不好意思啊,把你也拖下水了。”
她無力地笑了笑,搖搖頭說:“怎麼能怪你呢。”
他發起火來六親不認的態度,她早該適應才是,卻不知死活地一次又一次地挑戰他的耐心。除了自己,她並不能怪任何人。
下班的時候,未若賭氣地沒有跟林霽遠打招呼,直接自己先坐地鐵回了家。她一個人煮了家裏最後一包泡麵,一邊看著翻騰在鍋裏的麵,一邊有些憤憤不平地想,就算是她做得再不合適,他也不能這樣衝著她發脾氣。這樣的家夥,就應該餓著他,否則對他太好,他都習以為常了。
生完了氣,她還是有些擔心,林霽遠很晚也沒回來,也不知道他在公司裏有沒有吃晚飯,天氣那麼冷,也不知道有沒有腿疼。正在看著電視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機卻響了,她以為是他,頗有些欣喜地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媽媽。
上次打過電話以後,媽媽一直沒有動靜。媽媽說好了給她一個月時間,就真的不再打攪她,她便做了鴕鳥,打算一個月以後再去跟媽媽攤牌,說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離開他,大不了,她就偷偷把自己嫁給他。
電話裏,媽媽果然沒有提林霽遠的事情,像平時一樣,噓寒問暖,兩個人相談甚歡。直到快掛電話前,媽媽才忽然話鋒一轉:“上次跟你說的事情,還有兩個星期,你想好了嗎?”
她給自己打了打氣說,“媽媽,兩個星期以後我們公司的新產品正好要上市,我那個時候肯定很忙,我過年回來再跟你……”
電話那頭傳來歎氣的聲音:“未若,你聽我說,我知道你肯定跟他有感情,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真的得了那種病,拋下你一個人走了,你下半輩子怎麼辦,一個人怎麼過?你跟他能生孩子嗎?你照顧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氣,你想過沒有?媽媽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你受罪,你就當媽媽求你還不行嗎?”
“媽媽,我不能……”越是知道媽媽說的殘酷的事實都是可能發生的,她越是不能讓他一個人麵對。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心情,心亂如麻地隻能一遍遍地說“不能,我不可以……”
“未若,你再拖下去,不能當斷則斷的話,對你和他都沒有好處。”媽媽似乎已經不像上次那樣冷漠,隻是頗有耐心地循循善誘,“現在你們在一起還沒多長時間,還來得及,分手了,你和他都容易緩過來。”
沒多長時間……如果不算當中那10年的話,他們在一起,確實是沒多長時間。可是她每天早晨醒來,都會發現整夜一直和他十指緊握,誰也沒有鬆開過。這樣的難舍難分,若是有一天真的變成陌路,她又怎麼能緩得過來呢?
“你現在還年輕,很多事情都不懂,媽媽是過來人,愛情不能當飯吃。你跟他分手了,好男人也不是找不到。”
電話那頭,媽媽的口吻篤定得有些奇怪,像是吃準了她一定會選擇跟他分手一樣。
她聽著聽著,忽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下子血湧上頭,卻鎮定清晰地說:“媽媽,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棄他。”
說完這句便是沉默,接著,她便掛斷了電話。
她低著頭,毫無意識地盯著茶幾上的一隻杯子看了很久。晚上隻吃了一點點的泡麵,現在還在胃裏翻騰著,幾乎要從咽喉直躥而出。她為了他,如此辛苦地堅持,甚至已經打算跟父母決裂,他卻還拿她當個外人,還這樣對她發火。陡然間,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委屈得眼眶泛紅。
她呆坐了半晌,才起身去洗手間,打算洗個澡上床。她剛開門進去,忽然周圍一片黑暗,所有的燈同時熄滅,空調也瞬間停止了轉動,本來有些嗡嗡聲的房間裏,立刻一片安靜。
停電了。
她適應了片刻眼前的黑暗,想起洗手間的櫥櫃裏還有上次用剩下的熏香蠟燭,便走到角落裏蹲下去摸櫃門。這個櫥櫃在洗手間的最角落裏,放的幾乎都是平時不用的東西。她開了門,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剛打算去拿手機照個亮,卻聽見了鑰匙擰開門鎖的聲音。
在這黑暗的空間裏,人的其他感官似乎敏銳了許多。她聽見門被推開,接著便又是一片安靜,大概是林霽遠看見這片黑暗,也愣住了。她幾乎能感覺到,他手裏拿著鑰匙站在門口,有些錯愕地皺起眉毛的樣子。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或許是為了賭氣,或許是為了嚇嚇他,她仍然不出聲地蹲在原地,隻是豎起了耳朵,聽著周圍每一絲每一縷細微的響動。
門廳裏先是傳來了電燈開關的聲音,劈劈啪啪地響了幾聲,接著停頓了那麼一兩秒。
“未若?未若?”
他連叫了兩聲,見沒有人應,便快步走了進來。兩隻腳的腳步聲,一深一淺,差異明顯,那是因為這幾天天氣不好,他一直不太舒服,那樣熟悉的腳步,在這完全沒有光亮的環境中,空洞又飄浮。
林霽遠顯然沒有來得及換鞋,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極為清晰,顯示著他先是在餐廳和客廳裏轉了一圈。在他剛要走出客廳的腳步聲中,忽然夾雜了咚的一聲,接著便是玻璃杯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未若剛下意識地直了直身體,想要出去看看,便聽見他徑直繼續剛才的步伐,沒有一絲猶豫地進了書房。
她再度蹲回去,聽見他很快便到了臥室。他每找過一處,腳步便淩亂幾分,到最後離她最近的時候,已經是慌張無比的樣子。急促的步伐敲打在實木的硬質地板上,她的心跳,便跟著那腳步聲紊亂起來。
終於,洗手間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她下意識地往角落裏又鑽了一點,小心地抬起頭,看見門口的一個黑影,推開門,便再也沒了動作,呆立了片刻,才緩緩地轉身。
房間裏有一點點外麵的積雪反射進來的微光,她能看見他的輪廓,那修長消瘦的背影,溶在黑暗裏,帶著一股頹然而絕望的氣息。他轉身的樣子,像極了電影的慢動作,艱澀而滯重。
【二】
在找遍了整個家裏也沒看見她以後,他像是死心了一般,接下來的腳步便驟然慢了下來。
她小心地站起身,從身後偷偷地看著他,看著他抬手扶著家具,幾乎是一步一挨地挪到床邊,再一手撐住床墊,一手扶著右腿的膝蓋,極慢極慢地坐下。他倚在床頭,整個人像是被抽去筋骨一般癱軟無力,連肩膀也虛弱地垮了下來。
從她的角度,隻能看見那個側影,一動不動,沮喪地垂著頭,像是陷入了綿綿的沉思中。房間裏,凝結著一片死寂,連空氣似乎都被他的失望凍成了冰。
未若站在原地,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這樣的林霽遠,她從未見過。她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有脆弱到如此不堪一擊的時候,就好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玻璃人,隻要伸手輕輕一碰,便會碎成一地。看著他,她自己的魂魄、力氣,似乎也被人抽吸幹淨,隻得傻傻地愣在那兒,很久很久,才攢足了力氣,慢慢地走了出去。
“霽遠……”她走到門邊,低低地叫了一聲。
他驀地抬起頭坐直了身子,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一言不發地隻是盯著這邊看。周圍的一片模糊裏,她找不到他的視線,看不見他的眼睛,隻得又走近了幾步,卻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自動停了下來。
他站起身來,腳步有些不穩,卻一步便邁到她的麵前,毫不猶豫地一把抱緊了她。
“若若……”
他隻叫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隻有沉重的呼吸從她的頭頂上傳來,每一聲都像是如釋重負的歎息。
她伸手抱緊了他的腰,耳邊就是他急促的心跳聲,毫無章法,毫無規律。
“霽遠……”她抬起頭,剛想說什麼,一雙冰涼的唇便落了下來。
她剛意識到他的唇齒間有濃烈的酒精氣味,心裏一驚,卻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發現自己被他踉蹌著推倒在了床上,緊緊地壓在身下,而他的一雙手臂,就墊在自己的背下,仍舊是那樣緊緊地勒住了她,不肯放開。他的唇齒,一刻也不曾停滯地,近乎瘋狂地咬著她的口舌,那嗆人的酒味充斥著她的意識,很快便令她呼吸困難。
未若試著搖了搖頭,想找到一絲新鮮的空氣,他卻猛地抽出一隻手,急迫地按住她的頭頂,讓她無法動彈半分。她明白,自己無法掙脫,便隻好不再掙紮,卻伸手摸了摸他的頸後,帶著一縷撫慰的溫柔。
他像是受到了鼓勵一般,舌尖的動作更大力了幾分,手指立刻滑到她的胸前,開始解她的衣服紐扣。她本來就已經脫了外衣打算洗澡,身上隻留了一件針織衫和一件襯衫,隻是那針織衫的紐扣小巧圓滑,他的手指笨拙地摸索了許久,也沒解開一顆,那夾雜著酒氣的呼吸驀地粗重焦急了很多。她剛動了動身子,就聽見一陣輕微的撕裂聲,接著,便是幾粒紐扣落地發出的撞擊聲,叮叮咚咚的,格外清脆。
他竟然直接扯開了那一排礙手礙腳的紐扣。
隔著兩個人的衣服,她也感覺得到他身體裏騰起的一團火熱,帶著一絲粗暴和野蠻迫切地在尋找一個出口,迫切地要確認,她就在這裏。
“霽遠,今天……不行……”她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扭開了脖子,在他耳邊輕聲地說了一句。
林霽遠卻像是真的喝多了神誌不清,根本沒聽見她說的話一般,滾燙的手掌徑直竄到她的裙底。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陡然推開他的手臂,騰地往後挪動了一些:“我說過了,今天不行!”
黑黢黢的房間裏,她的音量似乎被放大了無數倍,他終於清醒,全身一僵,卻還保持著伏在她身上的姿勢,好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而她似乎也被自己嚇著了,想不明白,本來已經褪盡的不滿和微慍,怎麼會又突然從心底湧了上來,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下意識地又輕輕地把手臂環上他的肩頭。
房間裏本來有殘存的暖氣,沒過多久,也漸漸散盡。未若沒穿多少衣服,開始覺得有些冷,本能地往他的懷裏鑽了鑽。這樣小的一個動作,卻像是驚醒了他。他默默地攏好她胸前的衣衫,才撐著床墊,慢慢站起身來。
“我去看看是不是保險絲爆了。”說著,他便轉身出了房間,開門走到走廊上。
他略顯單薄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漆黑中,很久以後,才緩緩地又走回來。
“是市政限電,這一片都停了。”他一邊說,一邊關了門。
未若已經穿了衣服,環著手臂靠在沙發上,視線落在茶幾上的一支燈火如豆的蠟燭上,空氣裏,還飄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見他進來,她拿起蠟燭捧在手裏,走了兩步迎了上來。
“霽遠。”她走到他的麵前,一隻手攀上他的手臂,抬頭看著他晦明難辨的雙眸,“今天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霽遠依舊那樣沉沉地看著她,半晌才輕聲說:“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更好。”
剛才回了家以後,未若已經想了很久,即使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也漸漸反應過來,林霽遠並不像是心情不好就會莫名其妙拿工作開玩笑的人。
像是要再讓她相信自己幾分,林霽遠低了頭,拉住她的手,摩挲了兩下她的掌心,才低低地說:“你相信我。”他的聲音溫柔,語氣裏卻有不容她辯駁的淡淡命令。
未若的心底早已經恍惚著歎了無數次氣。她怎麼會不相信他,她願意相信他瞞著自己總是有原因的,就像他也瞞著那有50%可能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的厄運,就像她也對他瞞著家裏要把她掃地出門的態度。一切的隱瞞,都是被那雙看不見的命運之手步步緊逼,直到無路可退。
她微微點了點頭,抽出被他緊握的手,半轉了身,腳步還沒抬起,又被他一把緊緊地拽住手臂。
“你去哪兒?”他的聲音,頓時起了三分驚慌。
“停電了不能洗澡,但是總是要洗臉洗腳的吧?我去燒水。”她勉強笑笑,捧著蠟燭走去廚房,留他一人靜靜地站在這一片似乎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夜裏一直沒有來電,窗外反而刮起了大風,新的一撥冷空氣夾帶著雪花,侵襲著這座經曆了好幾個暖冬的城市,突如其來的寒意,令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未若不自覺地在被窩裏蜷成一團,卻依舊覺得全身冰涼,除了那隻被林霽遠一直握著的手還有一絲暖意。他感覺到她有些瑟瑟發抖,微微地往她身側挪了挪,另一隻手探上她的小腹。
“痛不痛?”
“還好。”她覆上他的手背,那手掌寬大溫暖,再加上他那樣溫軟的一句關心,她便沒出息地覺得好點了。
“我去幫你燒點熱水喝。”他說著,就要掀被下床。
“不用了。”她拽住他,“黑燈瞎火的,燒什麼水啊。”
“那你受涼了……”他還要說什麼,被她輕聲地打斷:“你少像下午那樣冷冰冰地凶我,我就沒那麼容易受涼了。”
他一怔,不自覺地又靠近了她一些,側了側身,把她抱進懷裏。
“若若,我……”
“你跟陸燁鈞有什麼矛盾,我明白,你不想讓我知道。我其實也不想管,我相信你。但是……”她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下去,“你那個樣子,很讓人討厭。”
這句話說完,兩人便陷入了沉默,隻聽得見窗外呼嘯的風聲從耳邊竄過。
她終於,還是討厭他了。
他隻覺得胸口一陣窒悶,那潮水一般湧起的複雜情緒,宛如一片深不見底的汪洋,將他生生溺斃其中。
“剛才你回來的時候,是不是以為我走了?”僵持了片刻,還是她先開口。
他沒有回答。
“霽遠,如果你總是這樣,我不能保證下次也不走。”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隻是他明白,在這溫柔的外表下,她的心並不柔弱,反而有股令他也想不到的堅強和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