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道,年水君與他們這些下臣閑聊時曾說起成覺此次的災禍,乃是三朝元老、已故的雲相雲琅所畫的一幅仕女圖惹起的禍端。雲琅是仙人轉世磨煉,這幅畫所畫的又是他心愛之人,故而畫中仙氣純正橫溢,後因機緣巧合,不知是哪方的孤魂走進了畫中,因這一點仙氣庇佑,倒讓它練出了幾分氣候,有了迷人移物之力。前些日子,雲相之墓因被瘟疫腐氣所侵,青城殿下倍感不悅,傾盡自己封邑三國之力為雲相重新修陵墓,陛下因解姑祖癡心,一生未嫁,又感歎雲相生前文武功德,便默許這墓規格高了一檔,青城放開手腳,似乎把一輩子的痛苦和遺憾全傾注到了這一方土地之上。打開墓室時,這位拄著鳳頭拐杖白發蒼蒼的老公主卻傻眼了。墓室內什麼都沒有,伴著棺槨的隻有遙遙相望的一張黃衣仕女圖。雲相當年推辭青城殿下婚事的一番說辭到現在還振聾發聵——“臣自幼入道,無姻緣,但容天地君王”。他說他一心向道,對女人沒興趣,心裏隻有天地君王,他說青城殿下之姿,足配天人,些小臣卿,齊大非偶,他說臣此生此世不娶一人,殿下但可放心。
青城殿下的憤怒憋屈到了極致,當即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昏厥過去了。一直領旨陪同她老人家監墓的世子成覺心細如塵,察覺墓室內異狀,好死不死取下了畫,結果又好死不死被畫中隱藏的鬼魅纏住,行事大異於常,而那畫撕不掉、燒不毀,無論扔到幾千裏外,第二日定然又安安穩穩地回到成覺枕邊,道士巫族神婆都請過,卻無濟於事,這才淪落到今日處境。
青城殿下也一直纏綿床榻,她老人家倒不是被鬼纏了,隻是萬念俱灰,鐵了心不打算活了,撩起膀子等著死了去陰間跟雲琅拚了。一幅畫鬧得皇室兩位重量級人物這副德行,也真的是千百年之罕聞了。
“畫中人畫的是哪家貴族小姐?畫中鬼魅底細來曆又如何?”扶蘇一邊與十七扯著閑話,一邊拿朱筆批閱這些日子積攢的山中事務,奚山臨行時把政務移托給了扶蘇,隔壁幾個山頭都在抱頭痛哭,綠毛猴家最近行事春風化雨,不搶糧食不打群架真的令人受不了,有道是人大抵愛犯賤,妖也一般,被仇人折磨慣了,他一改風格,你反倒受不了。
十七捧了一捧核桃,吃了幾顆才道:“畫中的不知是當年哪家的貴族小姐,大抵是因青城殿下之威,二人並未挑明,這段情誼便無疾而終了,雲琅想是感念,又愛她頗深,方留畫入棺為念。至於畫中鬼魅,說來,卻是公子無疾而終的妾侍呢。”
十七語氣曖昧,笑得促狹,扶蘇繼續朱批,一副“你愛說不說你說了老子也不會感激你”的表情,十七無趣,摸摸鼻子道:“公子可還記得您的初禮婦人質水?”
初禮婦人,就是教王子們行雲雨之事的千挑萬選出的良家女。扶蘇頓了頓朱筆,倒想起這一樁來。扶蘇因是太子,十六歲生辰方過,宣太後便開始張羅初禮婦人之事。而這件曆朝王子皇孫都一帆風順的事,到了扶蘇身上,卻出了個岔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因成覺對他太子哥哥的一片“癡心”所致。
也許有些人,生來就是注定的冤家。而冤家有的你沒的,便都是好的。成覺便是這麼一個邏輯,太子哥哥的,都是我的我的我的。他想要的,是我的,他愛的,是我的,他恨的,更是我的,他感興趣的,是我的,他瞟了一眼的,也是我的,除了他不是我的,他的都是我的。於是,千挑萬選的良家姑娘質水悲劇了。
因為,一溜純情可人的小姑娘排排站在小太子麵前,太後娘娘一邊摩挲懷中小世子的青發,一邊喜滋滋地問大孫子:“兒啊,你瞧瞧,喜歡哪個?”
扶蘇正在看前朝大儒張頷的《濯雪集》,抬起眼,從激動得直哆嗦的小姑娘們身上淡淡掃過,隨手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大眼睛少女問道:“你叫什麼?”
少女臉頰紅了,笑著露出了石榴一般齊整的牙齒,“妾叫質水。”
扶蘇敲了敲書,淡聲道:“質水與濯雪,倒是個好對。”
說完,便垂目看書了,宣太後懷中看似乖巧的少年卻笑了,揚起飛揚跋扈的漂亮眉眼,一雙眼微微轉了轉,便好似攪動了一池桃花水。
那一夜,質水沒有送到平吉殿,她在路途中被成覺堵住,在枯草叢中幸了。質水身後的宮人女官嚇得慘無人色,誰也沒想到穆王世子如此行事。宮人密告宣太後,太後為了顧全成覺顏麵,隻得另派了一名良家女,而質水則被關了起來。扶蘇素來有早睡的好習慣,隨侍的太監雖則提醒少年今晚是成人的大日子,少年依舊早早睡了,他那天做了個好夢,夢裏吹吹打打,娶了個瞧不清楚臉龐的小姐。後派去的姑娘在平吉宮側殿坐了一夜。扶蘇醒來方知換了人。他去太陰殿向祖母請安,途中,卻遇到看押質水的老宮人,原是她心存不忍,守在此處密告了太子。按宮例,初禮婦人如失貞,則必然杖斃。如今為了掩蓋齷齪,便要草草行刑了。扶蘇想起了《濯雪集》,那倒是本難得的好書,他請安時,想了想才道:“成覺如喜歡,給了便是。娘娘何苦為了兒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