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揣度上意,可終究還是心疼這益發糊塗的老主公,隻給了他一點好的回憶,“奴才……見到了。娘娘啊,那一日穿了一身水一般柔、火一般暖的嫁衣,洛水河岸的繡娘采了三月新開的玉棠雪貫做花印色,選了吉時飛過高嶺的火鳳之態入繡,八十八個繡娘,連一瓣葉、一隻眼都要做得三日方才能成,滿都城的百姓都說,隔著花轎,那份清貴都能衝天。您和皇後拜見先帝時,奴才鬥膽看了一眼,那時奴才還是個孩子,卻知道,男人這輩子都不能瞧見這樣的姑娘,瞧見一次,他們就再也無法把別的女子放在眼裏。您說娘娘多好看呢?奴才覺得好看極了,無人能比的好看。”
老人擺了擺手,有些混亂,卻道:“不對不對,寡人記得,皇後的衣裳上什麼都沒有,那是一件十分幹淨喜慶的紅衣裳。她生得倒是萬分好看,就同她閨房中的小像一樣好看。”
四福苦笑,他還是猜錯了。他以為陛下忘了,他以為陛下同先皇後生了五子一女,先皇後專寵了一輩子,到底是獨一無二的情分,他以為另一位皇後隻是一個得不到的影子。
可是,誰會把一個影子揣在心裏一輩子。
“你說,寡人那時可好看?皇後瞧見寡人的第一眼,可歡喜?”老人口中似是問著四福,可是目光穿過了空氣,不知聚焦在什麼地方。
扶蘇感到敏言整個人在顫抖。
“陛下行冠禮的時候,諸侯都說公子敏是前三百年後三百年都再也尋不到的好看的公子。”
敏言忽然間笑了,“比之喬二如何?”
四福沉默了。
敏言皺紋笑得更深了,“你倒是越老越實誠了,老滑頭。聽近身侍奉皇後的奴婢道,我行冠禮的時候,皇後說,他們誇我好,隻是因為他們未曾見過她弱冠之年的哥哥。”
他帶著些許咬牙切齒的歡暢淋漓道:“可惜,喬二郎未到弱冠,便不在了。”
喬二郎終究還是死了。
扶蘇苦笑。他死了,阿植命運隻怕急轉直下,比畜生還不如。
話本子中,阿植被拋棄,到了此處,敏言為何稱阿植為皇後,虛虛實實,扶蘇已經不知如何判斷這荒唐的一切。
敏言又陷入了沉思,許久不語,太極殿外,有小太監輕輕叩門,四福鬆了口氣,去門前應事,才知,薑夫人見天熱,便帶了燉品來天子處撒嬌籠寵。這小女子是益發恃寵,不知分寸了。自從先皇後媯氏不在了,後宮就沒再太平過,今日是你稱大,明日是她受寵,一個個千嬌百媚,環肥燕瘦,瞧著天子胃口是頗好的,隻是今日是否還能消化,四福在敏言身邊四十年,卻不敢確定。
“陛下,薑夫人求見。”四福彎腰稟道。
老人回過神,卻無不悅之色,隻道:“讓她進來。”
四福倒有些意外了。四十年來到了此日,陛下總是異常的歇斯底裏,帶著與天相爭的固執,在元皇後的舊宅,也就是如今謝侯爺的家中,砍著園中的每一朵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