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皇帝陛下卻已追到,居高臨下,握著柄劍,抵在她的頸上。他問她令符在何處,章鹹之淚如泉湧,心中五味雜陳,“您究竟曾經喜歡過我嗎?”
如若他曾喜歡過她,為了江山穩固,戰功彪炳的父親或許依她看來偶爾顯得盛氣淩人;可是,如若他隻是口蜜腹劍,虛與委蛇,那她的父親憑什麼要忍受搭上滿府六十三條人命的噩運?
“不曾。一分一毫一刻一時都不曾。”皇帝陛下看著她,冷道,“既然不肯說,那就把這個秘密變成沒有秘密。”
鴛鴦共連理,結發為夫妻。
她想說,令符我早已給了你,可是,那劍尖漸漸穿透她的心髒,一切又歸於沉寂。她躺在虛茫一片的黑暗中,痛入骨髓,蜷縮成小小幹癟的一團,遠處走來一個黃衣少女,看不清模樣,卻諷刺她道:“這回,你可瞧清楚了?章鹹之,你記住,他不喜歡你,一分一毫一刻一時也不曾喜歡過你。鹹之,我將能借之物都借與你,你可能瞧得清晰?”
章鹹之呼痛,卻忽然睜開了眼,滿臉汗淚。她茫然看著閨閣之景,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是痛得哭都哭不出,握緊手,手背上的青筋暴了出來,轉身,金架上的鸚鵡卻搖頭晃腦地念著恒春的詩:“一日忽聞說,此為……章鹹之。”
大丫鬟跑來,鶯聲燕語,軟玉溫香,“娘子,有白衣少年來求親,稱自己為孤。”
又有三兩不成器的小丫頭嬉笑低語:“門外有個書生,中了暑,倒在了我們家前。”
時間:齊明十一年六月初六醜時一刻。
地點:赤水源頭襄河一座破船塢上。
人物:四個沉睡書生,一個漁夫,外帶一個醜布偶。
事件:黑稠不見五指的河水中,有一樣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往上爬。爬著爬著,眼珠子掉了,爬著爬著,半截胳膊甩開了。它爬呀爬,爬呀爬,終於爬到了船頭,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不小心被木檻絆了一跤,一個趔趄,胳膊又甩掉半隻。腥臭味瞬間彌漫了整個船塢,書生們靠著書簍睡得很熟,此起彼伏地交換空氣,懵然無知,有一個似乎還做了美夢,笑得臉都起了褶子。那東西摸黑拾到了眼睛和胳膊,又安了回去,而後使勁吸了一口氣,它似乎聞到了好聞的氣息,緩緩而僵硬地扭了扭腦袋,正對著月光的,是一張腐爛了一半的臉龐。這是一隻水鬼,儼然上岸來拉人了。它躬下了身子,湊到一個眉目平凡的書生胸前,狠狠愉悅地吸了口氣,悄無聲息地咧開了腥臭烏黑的大嘴,哈喇子瞬間滴在了少年的布衣之上。那少年歪在一側,依舊沒有發現,千鈞一發之際,隻見說時遲那時快,他背後靠著的幾乎變形的書簍裏卻騰地蹦出來一個小東西,雙手叉腰,氣焰囂張,前空翻,後空翻,鯉魚打挺連環踢。
水鬼看愣了。小東西卻瞬間抓住了水鬼臉上的一塊爛肉,打了個提溜,一個猛撲,水鬼未料到它有這樣的氣力,一個趔趄,撲通倒回了水裏。
一聲巨響,這群差點做了水鬼的書生們終於有了些微知覺。年輕的船夫匆忙跑了進來,一一推醒眾人,道:“了不得,公子們,快醒醒,水魑來抓替身了。”
“啥?啥玩意兒?”船塢中間,唯一一個華服少年跳了起來,歇斯底裏地尖叫,“船家,你老母!不是說這條河最太平?!”
與他相鄰的另一個滿身補丁的貧衣少年擦了擦口水,溫和道:“怎見得就是水魑呢?水魑又是誰取的名,可是俗稱的水鬼?我隻聽見了咕咚聲,若是取名,也該叫‘咕咚’才是啊。再者,你這樣驚慌失措地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是水鬼,難不成這水鬼是船家養的?不然怎的它一來你就知曉了?”
船家快哭了。他又去搖靠在船頭的一身黑衣的書生,可是書生卻遲遲不醒。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這人卻全無鼻息。船家三魂沒了七魄,號喪道:“了不得了,這小公子果真被水魑勾了魂,如今船上死了人,可怎生是好?”
船尾一直靠著書簍的扶蘇迷迷糊糊地伸手到背後簍中摸了一陣,卻瞬間坐起了身,腦子空白了一瞬,努力忍住一絲歡喜,沒有表情地瞪著船夫道:“了不得了,我媳婦呢?誰偷了我的人?船家你偷人了!”
船家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