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昭卷·三公(6)(1 / 2)

少年晏二十分不理解這世界上還有人笨到把強盜殺人案硬生生判成自殺案的,正如他也不大清楚自己是怎麼小小年紀在陰間便一升再升,做上左判的職位的。他判案生涯唯一的恥辱便是沒按時拘來魂魄的那夥強盜。隻因金烏太守放過,那群強盜一夜之間失蹤,莫名其妙的是一夜之間又出現,三十幾條賊鬼,齊刷刷地自動投案,他們紛紛說不知到底是誰殺了自己,哭著鬧著要嬴判官做主。少年晏二冷笑了笑,把他們通通扔到了拔舌獄。至於真正的賊首姬穀,也在之後的一夜,迷糊地自動投案而來。他說自己因分賊贓不均,已被同夥殺害拋屍許久,隻是成了孤魂野鬼,一直尋不到陰間路。

少年遙想之前,一路跟蹤“姬穀”而來,卻發現一切十分不對勁。這個“姬穀”的魂魄太純淨,讓他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拘。眼下瞧來,幸虧沒拘,否則冤枉了人,又要左遷。這次被貶到平境極東上任已經是極限了,再遷,就要掉到東海了。

此事告終,書院恢複了原有的平靜,恒春的母親曾修書於姊妹,孫師娘之後便把恒春帶在身邊教養。往往前院孫湖帶著眾子弟奏起《秦行伍》,後廂便響起了毫無韻味的《楚女》。偌大的書院中,多了個姑娘,一窩少年本該沸騰如鼎,但從恒春所奏之曲,便知她是個十分古板無趣的小呆子,與以美著稱的“楚女”沒什麼關聯。

年少慕風流,比起齊劉海的小恒春,山下鎮裏“兌館”中身材豐滿、能歌善舞的少女們要更有吸引力些。故而,這窩半大的毛孩子常常趁著孫夫子出外訪友的時候,竄到鎮裏玩耍。往往學著爺們兒壯著膽子喊“給我最漂亮的姑娘”,卻引起哄堂大笑,他們都覺得羞恥。

遙遙的霧色中,走來一個背著藤柴的湖衣少年,冠帶風流,有青山翠玉之美,緩緩含笑道:“小生買柴而來,口中甚渴,想討杯茶水,姐姐們。”

少女們竟似癡了,一窩蜂地去倒茶,這一腳絆了那一踝,美人們竟爭先恐後,倒似誰喂他一口便成了福氣。

眾生不忿,轉眼瞧去,竟是師弟黃四郎。他倒古怪,身上有股子不辨年紀的勁頭,透著骨頭裏的溫潤和偏執,哪一樣都不帶人間煙火。

他身後卻有梳著整齊頭發的少年僵著臉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眾生又低聲喟歎,這才是個真正的美人,氣質天成,可惜怎長成了個男人。

黃四郎笑成兩個月牙兒,“三哥,弟渴了。”

有少女一人纖纖素手捧著水走到了黃四麵前,眼波含笑,“郎君請用。”

章三臉更僵,伸手粗魯地奪過瓷碗,遞到黃四唇邊,“喝!”

黃四有些抱歉地看了少女一眼,淺淺低頭啜飲了幾口水,章三卻似一隻坐臥不定的公鴨子在旁邊怒道:“不過一擔柴,怎就沒用到了這個田地?”

他把碗往黃四手中一塞,背起柴,大步朝前走了。

黃四因為家貧,付不起束脩,但所幸孫夫子為人厚道,應他平素做些采買以抵學資。

黃四晃了晃瓷碗中的茶湯,看著遠處的章三,又低頭,睫毛蓋住了眼珠,唇角卻帶著擴大的笑,“多謝姑娘。”

自那日起,黃四雖攬下學中雜物,但劈不動柴火,扛不動蒸籠,下山氣喘,上山籲籲,章三公子便同情地統統包辦了,可但凡有一日嫌累了,眯上眼,聽到笑意盈盈的一句“五馬分屍,曝曬吊顱”,章三便瞬間驚醒。

平素大家都知道晏二有個隨時昏倒隨時醒的臭毛病,橫豎死不了,便也不大搭理。姬穀飯後回房,夕陽徐染,晏二藥爐中煮著藥,竟已倚著門昏了過去,這判官當得也忒殷勤,人間還未昏沉,他陰間已忙碌起來。姬穀這等冷漠的,雖極願意從他身上踩過去,可是,腳還未踏,心中不平至極的章三卻粗著嗓門指著他吼:“大哥哎,小心天打雷劈你!”

姬穀扭頭,瞅著扛著一張新采辦的梨木桌,壓得額上青筋直炸的章三,點點頭,“嗯,死不超生你。”

兄弟四人,說來是有幾分別扭和矛盾的。你喜我,我恨他,他防他,他又在笑他。

書院後側有一池水,春天時,夫子撒下了一袋種子,施一袋肥,本預與眾生風雅賞荷,夏天時,隻長出一片死胖死綠的荷葉,其他的種子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