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嬴晏,家世戾,性情潔癖,不與人交。白衣身,年二十,立奇功。退夷十萬,芳百年。
——《名相賦·第三章》
這個冬日格外的冷,平國東郡的酒館生意十分紅火。環繞著東郡,隔斷五關的護城水赤溪百年未結冰,今年卻也奇異地上了凍。這並不是件什麼好事,因為赤溪水勢湍急,是平國和大昭東疆天然的屏障。多少次,隔海相望的東佾夷國以命相搏過了五關,卻麵對赤溪束手無策。
“赤溪子今年忒怪!水勢這樣急,竟也結成了銅鏡麵。昨夜個降了白,婆娘添了兩床被一個爐還是架不住的腿涼。今兒早上我晨起磨漿水掀豆皮,打著哈欠,眼沒睜明白,你猜怎麼著,倒騰半天磨沒動靜,隻聽嘎嘣一聲脆!”酒館旁邊的小販子邊舀甜豆腐遞給幾個喝了酒的客官邊笑道。
“如何了?”幾個穿著胖大棉衣的酒客追問道,這其中有一個是軍爺,正常休沐三日,與朋友約到城內飲酒驅寒。
“哈哈,說了您倒也不肯信!夜裏太冷,野外的媚貓子鑽進了磨裏,它本就凍僵了,我一轉磨,它尾巴斷了,嘎嘣脆。”豆腐販子眉飛色舞,從腰中掏出一段細長的黃色尾巴來。
眾人嘖嘖稱奇。這媚貓子本就是個稀罕物,傳說有些靈通,是個極吉祥的物事,山野人跡罕至處才或可見一二,逮它何其難,倒是自己送上門了。
“我聽先人說,貓子斷了尾巴倒也不會死,可是真的?”其中一個問道。
販子又舀了一碗遞過去,點頭笑了,“正是呢。我婆娘說它靈罕,可不能害,便把它放了,又常聽人說它的尾巴也有幾分靈性,可保平安,我便係上了。”
酒館對麵是一個妓館,二樓的窗推開了,到了午時,這些女子方有些動靜。最近東郡的楚館生意都不錯,大昭剛打了一場勝仗,銳不可當。近了年節,便放鬆了些。樓上幾番嬌俏笑罵,其中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探頭問道:“豆腐郎君,媚貓子尾巴賣不賣?”
那幾個客人伸長脖子,卻瞧見室內幾個對鏡梳妝,香肩半露的女孩兒,頓時色與魂授。丫鬟慌忙遮窗,休沐的軍爺卻呸了一口道:“可見是幾個婊子,倒值得你們這樣了!這才是沒見過世麵呢。”
那丫鬟並不能瞧清楚相貌,一頭烏壓壓的漆黑發擋住了眉眼,倒也不惱,輕聲道:“這世上美人何其多呢,我們自是見識不夠,但倘使你見識夠了,卻也益發不肯說這樣的話,折損姑娘的名聲了。”
大昭對女子約束甚重,良家女子不可輕易見男客。這丫鬟是拐著彎兒地罵當兵的呢。
那軍爺輕賤地瞧了丫鬟一眼,鄙夷道:“但有俗婦無知,卻未想下賤無恥到如此地步。我說的小姐比爾等高貴了不知凡幾,不單單有這人間沒有的容貌,還有一副忠勇腸、報國心!數數你樓中上下多少女子,便算上這天下所有的美貌女子,除了床上勾腿子迷男人的功夫了得,還剩些什麼?倘使萬萬個賤人婊子抵得上這麼一個小姐,我倒要跪地認錯了!”
“她倒是誰?”小丫鬟似是個斯文的姑娘,心頭含了一股怒氣,但擋住了身後幾個怒氣衝衝的女子。
“大將軍章戟之女,章鹹之!”
這軍人一語,卻驚四座。章鹹之倒是個世間難尋的女子,貌可傾城,原是個做太子妃的人才,卻在兩個月前,與攜天子旨意的穆王世子一同進入了軍營。她一身戎裝,海上迎戰,破了東佾五次奇襲,連素來聰慧驍勇,不按常理出牌的穆王世子都屢次賞賜,以旌其功。
那丫鬟怔了怔,正要開口,酒館深處卻有一陣低咳,打斷了這著實難堪的場景。暗處的一桌,與青黑的牆壁相鄰,一身黑衣的男子啞聲開口道:“如爾所言,天下的女子倒可以這女子為典範了?”
他扶著竹椅,酒碗半溫,緩緩站了起來,踱步到了眾人之間。
這是個年約弱冠的少年,眉眼生得好俊,隻是顏色極差,臉帶煞氣。他站得極直,身不染一絲塵,冷成這樣的天,卻隻穿了薄薄一層黑衫,青發成髻,牢牢係了一層黑緞。
“正是!”那軍人點頭道。
黑衣少年語帶譏誚,緊緊攥住淨白的手道:“生得貌美是其父母之功,邊關領兵因一片沽名釣譽心腸,以她為典範,這世間幹淨清白的女孩兒倒變得以貌取人,埋怨父母,為名利而可愚弄天下萬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