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鹹之一身紅衣女裝,當他不認得自己,雙手束起發道:“我呀,三哥,章甘啊。”
雲簡一路疾馳而來,眉眼結塵,卻依舊秀美溫潤。他微笑道:“三哥,好久不見。”
章戟環顧四周,不見一兵一卒,慌忙問道:“敢問上卿,我章家十萬兵馬呢?”
雲簡緩緩一笑,溫柔道:“什麼章家十萬兵馬?簡未曾見過。”
章戟慌了神,厲顏道:“上卿,昭、佾戰事如此吃緊,莫要再開玩笑!若無兵馬,你我眾人,今日皆要命喪此處,惡名昭著百年了!”
雲簡掏出手帕,拂去臉上的塵土,才粲然笑道:“今日兵敗,臭名昭著的是將軍,死的也是將軍,與簡有何相幹呢?”
成覺狐疑地看了雲簡一眼,他卻轉身,垂下眼,笑道:“殿下,陛下有旨,您給臣剿匪的十萬兵馬,依舊納入禁衛軍中去。至於大將軍,若然守關不力,戰死了,他再派兵馬來助陣;倘使打了勝仗,自有加官進爵之日,殿下與章姑娘的舊約依舊不改!”
成覺胸口大悶,指著他,許久才道:“你!你怎麼敢同陛下……”
穆王之臣,竟事兩君。
雲簡淺淺一笑,輕道:“我許諾殿下的事做到了,許諾章姑娘的事也做到了,與陛下結緣,全賴二位提攜。我於越姬山上已料到今日,殿下何必怪我今日背信棄盟,不能忠心耿耿?”
他轉眼望向章鹹之,帶著深深的情意,也帶著深深的恨意,隻是依舊溫柔,依舊微笑,“三哥,你呢,你把郡試的題目泄露於我之時,把我引薦給陛下之時,可曾料到,被你一眨眼害了的吾等,也是你今日的下場?”
章鹹之怔怔道:“你竟這樣想我,竟這樣想我!我當日給你試題,隻為讓你高中,何曾想過要你死?”
“你害我這輩子都要淒涼,都要寂寞,豈非生不如死?”少年彎起了眼,白皙的皮膚好似敷了一層又一層的粉,笑意這樣冷,又這樣僵硬。
他騎著馬朝著她緩緩而來,這世界仿似便隻剩下他們二人了,情意與恨意交織在一起,她瞧著他,心碎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們相遇時,是在一隻小小的船舍中。她拍了拍他的左肩,又拍了拍他的右肩。
那時衝破胸膛的是什麼,是親眼瞧著太陽掛在天空,暮色落入碧海的塵埃落定,她認定了命運的轉變自他起始。
愛的人不同了,一切自是都不同的。
平國金烏水畔,長著一種叫“檀央”的草,長相普通,卻深具君子之德。因落日餘暉常常曬在湖麵之上,別的水草吸了日光水色,生得益發茂密濃翠,深受恩澤,可是檀央依舊是原來的模樣,舒展而淺淡,溫柔而不見虎狼之勢,素來為文人騷客所喜,稱其“九德具備”。
他便是這樣的君子檀央,而她是照亮君子的太陽。太陽的愛意何其濃烈,卻暖不熱檀央的心。
章鹹之很絕望,鼻子一酸,忍住淚,低聲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一開始便同世子認識?”
雲簡把手帕遞給章鹹之,溫聲道:“我認識他,同認識你,一樣久。十一年的六月初五,我為賊人所劫,餓倒在章府門前,你命丫鬟趕我走,路過的殿下成覺卻給我一餐飯,一袋饅頭。”
章鹹之胸口唇齒俱苦澀起來。當日她心中亂作一團,懼怕命運的到來,便本能地把他推開。這一推,竟推得這樣遠了。
一切,又都變了。她想起什麼,尖叫道:“大哥呢?大哥與你一起失蹤,你回來了,他人呢?”
雲簡閉上了眼,笑了笑,苦澀道:“自是,從君所願。一袋饅頭,誰給的,到頭來,又有什麼區別。我是賤命,他身為百國太子,福澤深厚,命為何也這樣賤?”
從君所願。
章鹹之打了個激靈,許久,眼淚卻抹也抹不去了。她望著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卻逐漸絕望起來,“你殺了他,你真殺了大哥!”
她狠狠捶著他,雙目赤紅,泣不成聲,“你為何沒有遭到五馬分屍之刑,為何沒有天打雷劈,死不超生啊?”
他仰頭望著黑夜,這天灰蒙蒙的,“若群星有靈,我何至於還能活到今日任你再罵上這遭。”
天極星空曾起約,同為手足永不害,哪個若是違前盟,閻羅殿前不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