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奚山卷·冠昏(1)(1 / 2)

“大昭國禮,冠與婚同,吉。”

——《舊俗·文帝》

扶蘇回到奚山,就聽聞奚山君生病了,身子發虛,正喝老母雞湯補著,敷著塊綠巾子哼哼唧唧,據說是離魂太多累著了。

章三弟夢中的仙女、他背簍中的布偶、黃韻黃四弟,扶蘇掰手指數了數。

怎麼就沒累死她。

這廝臉皮厚,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開心地握著他的手,打量了一番,嘖嘖道:“瞧我兒都瘦了,此番下山三年沒吃好飯吧?”

誰是你兒啊,整天跟我搶肉搶酒你自己不清楚啊!

扶蘇幾乎一口氣沒提上來。

翩翩少年徹底沒表情了。

他已經不知道這廝想要什麼了。或者換句話說,他和奚山君中肯定有一個人病了,然後兩人還都覺得自己沒病,病的是對方。

奚山君和扶蘇有些默契,都已懶提此事。這山君掏啊掏,掏出一塊饅頭,說後山頭有個書生餓暈很久了,隨你救或是不救。

扶蘇知道奚山君說每句話、做每件事,都有些企圖,不會沒事這麼好心,他帶著狐疑去後山一觀,竟啞然。

原來是真正的雲簡,雲氏族人。

少年穿得破破爛爛,暈在樹旁,樹上吊著幾隻翠色小猴子,一會兒晃蕩著摸摸他的頭,一會兒又戳戳他的臉。

猴兒們見扶蘇來了,都作了個揖,齊聲道:“給君父夫君請安,這兒有塊人肉。君父命我們每天喂他一粒續命的丹藥,有太陽的時候拖出來曬曬太陽,說等您回來就開葷,現今您回家了,肉正新鮮著,我們便抬走蒸蒸煮煮吧。”

暈倒的少年臉色蒼白,顯然餓了許久。

扶蘇抱著那些猴兒,驅它們去別處玩耍,徑自把饅頭撕成一條條,就水喂了雲簡。

奚山君遠遠踱步而來,從袖口中彈出一粒赤色丹藥到雲簡口中,又晃晃悠悠去了別處。

約莫半個時辰,少年醒了。他口齒清楚,道自己本去書院求學,途中卻被一陣黑色的妖風刮到了此處,之後便再無知覺,隻覺腹中餓得厲害,這塊饅頭真是及時雨,救了命。

扶蘇問:“兄何時被卷到此處?”

雲簡是個溫柔和氣的人,想了想道:“齊明十年的六月初五。”

距此年歲,已過三庚。

雲簡說兄長看著麵善,又救我一命,真當以手足相待,不如我二人結拜。

扶蘇苦笑,連說拜過了,你還有二哥三哥。

雲簡一愣。

扶蘇覺得腦仁兒疼,隻能道:“你餓暈了,動不了,有人勤快,幫你拜了。”

佯裝散步的奚山君撐著耳朵聽,聽到此處,笑眯眯轉頭道:“好孩子,快來快來,你大哥拜不拜不打緊,本就冷心冷腸十分遲鈍,隻是你須得拜一拜你大嫂方好。”

雲簡啼笑皆非,覺得這夫妻二人倒是十分的促狹有趣,當然,前提是少年不知道他的“新大嫂”扛著他的臉四處招搖,幹了些什麼。

三人相談甚歡,雲簡細問之下,方知一陣妖風,令他在山中蹉跎了整整三年,如今科舉抱負皆是無望,不禁黯然。

扶蘇見他此狀,心下思揣,奚山君這樣一鬧,如今這天下之大,怕是沒這無辜的雲小郎容身之處了。他正苦惱,奚山君卻指了指東南方向,扶蘇明了她意,便道:“平國世子與我素來有些淵源,我寫一封舉薦信,你去尋他,自有一番奇妙境遇,定不辜負你。”

奚山君微微一笑,也道:“雲小弟不必憂心。這世上真真假假極難分辨,妖風許是幫你躲禍也未可知。我算過你的命數,今年方才起運,鵬程萬裏,定有高飛之日,耐心等待便是。世人之命皆有定數,他人他國無有變動,又怎助你扶搖直上?”

扶蘇心下冷笑,這妖女言之鑿鑿,卻不知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可她此番把他變成了雲簡的救命恩人,又令雲簡與章鹹之再無緣分,如此肆意妄為,雖不知何意,但倒行逆施,真真狂妄不馴至極。

三兩翠氏子孫化成人形,護送喬裝過的雲簡走了,扶蘇三年來第一次回到日間喧鬧夜間寂靜的奚山。他靠在大樹上看日出,又想起了自己的魂魄被鎖在大樹中的時候。昏天黑地的世界,隻有晏二弟的一口酒。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比父親封棺更痛苦的事是什麼,他知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對黃四弟的恨和晏二對他的真心。這些是磨滅不了的東西,他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人都是記憶的俘虜,活著就是為了裝滿記憶。愛與恨同樣重要,因為它們就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