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奚山卷·冠昏(6)(1 / 2)

季裔去清恒三年,一萬騎兵變成了二十萬,他收納了鬼蜮叛將靈岐的一支部隊,又將大昭逃去清恒的難民逃犯整編成軍,於這三不管地帶成了無名的君主。成覺將王之名在百國益顯,季裔卻似個徹底隕落的諸侯叛子,在這三不管地帶腐朽沉窒。

直到有一天,季裔接到了奚山君的一封信,屬於他的時代就這樣重新開啟了。

他帶了喬裝成王師的一萬兵甲翻越姚亭、不周等名山,走到赤溪洛水的盡頭,就這樣,來到了不屬於人的世界。

那裏都是妖怪。妖怪盤踞山頭河岸。

有一座山喚奚山。

奚山上藏著人間的少君。

不對,妖怪稱少君,人間為太子。

他是季裔的主公。

這主公白衣藍袖,風塵仆仆地下山,季裔站在山下,含笑看他,萬人跪成烏泱泱的影。

“夫人要我帶您躲躲。”季裔身形魁梧磊落,已是個男人的偉岸模樣。時光有時挺長,消磨著少兒就成了這樣。

扶蘇已幾日未曾正經吃些什麼,他讀書讀到困倦,卻始終無法入眠,這一時,聽季裔的話,愣了愣,才道:“阿芸且等,孤有私事需理一理。”

束著黑發,連玉冠都忘了戴的少年匆匆朝南而去,季裔有些詫異,可依舊揮手開拔,默然地帶著眾人跟在扶蘇身後。

這少年顛沛流離這些年,白衣依舊清爽幹淨,麵容依舊沉靜溫和,除了身量高了,眼神變了,其他都還對著,是他初始的模樣。

可見,奚山君本就沒打算毀了他。甚至,原就要成全他。

過了好些年太平日子,卻不能忘了,從今而後,這孩子去哪兒,他便也隻能去哪兒了。

秋梨年後生了個男孩兒,季裔終有傳承,真正可以做些什麼了。身為王子的驕傲和將領的熱血鼓噪得人難耐,有些日子,該來的終於要來。

奚山君信上寫道:“大難將至,敢不托孤?”儼然把扶蘇當成了失怙的孩童。

這孩子的妻子凶多吉少,這孩子以後隻有他了。

當夜,星辰滿布,扶蘇的長衫都沾滿了潮濕的露水,他一直未停下腳步。士兵們不知道這少年要去哪兒,可聽從季裔之語,知道這才是正經的君主,故而不敢不從。

到了夜間,扶蘇倒是停了,卻也並未休息,隻是掏出在鎮上新買的一塊玉料,低頭刻著什麼。眾人跟他作息,累得昏昏睡去。

太陽方出來,扶蘇又起身,臉頰蒼白,飛快地走著,仿佛身後有什麼甩不掉的東西緊緊跟著。每到一處國境,他便要來一條軍旗,埋藏在地標附近。

王軍過境,各國都是避讓的。兼之人少,想是低調地替天子辦事,各國諸侯察覺到了,卻也未放在眼裏,隻命探子盯著。真真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的,他們這一路竟然太平地過來了,唯有假扮王軍的士兵們覺得帶頭的這位殿下行為十分詭譎,紛紛看向季裔,季裔趕路趕得心焦,也不知道這位祖宗想去哪兒,瞧著遠方的邊界石,這才發現,經過四五日腳程,竟已到了穆國都鹹寧。

粗粗一算,扶蘇已有三日三夜未吃未喝了,瞧他疾步如飛,似是胸口頂著一口熱氣,未敢散了,仿似人死前回光返照,心中大有牽掛之象。

再過三裏,便至城門,季裔不知穆王叔父子是敵是友,又擔心他們父子太過精明,假扮的王軍被識破,便想將扶蘇打暈,送去醫舍,瞧一瞧端倪再議。

這孩子,太怪了。

他伸出一隻大手,卻被扶蘇擎住。白衣少年腳步未停,氣息未亂,淡道:“孤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阿芸不必再跟。”

季裔想了想,從胸口處掏出一半焦黃的燒雞,“你想殺誰,我幫你,吃飽了便去。”

扶蘇微微握了握手,眉眼微垂道:“依此形容枯槁,孤瞧最該死的,反倒是孤了。”

他腳上的黑靴已散了線,染了泥。

可是那似是遠赴千山萬水的腳步卻沒有停。

季裔問他:“什麼時候停下呢?”

扶蘇道:“甩掉千千萬萬個奚山君的時候。”

少年高挺的鼻梁上是一片暗灰,不似平日的白膩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