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君者,佞徒。少年作王術,萬古書。”
——《昭史·卷一》衛異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也有一個帝國。凡間的人叫凡人,天上的人就叫天人。凡間有四通八達的街道、擁擠的人群、各色的攤販,有笑聲,有歌聲,有哭聲,天上也有。凡間的人用絲線做新衣,天上的人用雲朵扯布。人間的新衣用染料變出不同的顏色,天上的雲朵分為霞光色、夜色、陽色。霞光色是霞光中的雲朵,夜色中的雲裳黑得深沉,太陽照耀過的雲朵隻有生得好看的天人才敢穿。凡間的人用刀幣買東西,天上的人用雲朵換東西。一塊肉要用一朵雲換,一把斧子用兩片雲。凡間的人需要勞作,采集穀物,再用穀物換錢,天人卻不必,天人隻種雲,種完之後采集,一片片雲放在褡褳中,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就去集市買。
人間的國叫大昭,天上的國叫太平。
大昭的人生在搖籃中,太平的人降臨在天河中。大昭的人死了埋在塵土之中,太平的人死了埋在星星裏。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座墳墓。太平人死了多少,天上的星星就有多少。明亮的生前德馨仁厚,黯淡的死前禍國殃民。
春風吹過大昭之時,昭人開始勞作;風吹過太平之時,雲便散了。雲散了,星星高了,天國便無人了。那些賣蔗糖的攤販、賣餛飩的攤販、耍猴兒耍蛇的人也都不在了。他們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女孩子們開始認真學習琴棋書畫,不再對著哥哥吵吵鬧鬧要出去玩耍,出去看很多很多的人,等待變成最好的姑娘,嫁給這世間最好的人;哥哥要看很多很多書,救很多很多人,努力在死後,住在最亮的星星中。
很久很久之後,哥哥出征了,妹妹出嫁了,他們都得償所願。
三百一十年前。
“然後呢?”
“然後你該回你自己的閨房了。”少年瞧著裹成一團蠶蛹的小孩兒,靜坐床畔。
小孩兒撇嘴,指了指外麵的天,“下著雨哩,哥哥。”
小孩兒怕下雨,一到雨天,就賴在哥哥身邊。她哥哥是個類似母親的存在,自幼撫養她長大。
少年一襲白袍,玉扣方取下,腰間鬆垮垮的。他也有些倦意了,準備就寢,就抱起那蠶蛹,預備扔給宮女。小孩兒卻伸出兩隻觸角一般的手,緊緊地抱住少年的脖子,趴在他耳畔,輕輕道:“哥哥,我們做個交易吧。”
少年微微一笑,眼中卻沒什麼笑意,“又想抄《女誡》了?”
上回下雨,小孩兒也這樣同他哥哥說,而後開始漫天胡扯,從海棠園的貓說到春荷池的金魚,又從芙蓉閣的盆景中生出一隻長得特異的昆蟲說到廚房周大娘居然用蛤蟆肉做了一碗羹給她老頭子補身。她越說越興奮,二郎越聽越惡心,最後隻得合上她雙眼,拍她入睡。第二日,二郎越想越覺得被這孩兒哄了,便罰她抄了一百遍《女誡》,後又命她將《禮記》中“七年男女不同席”寫了千遍。
小孩兒輕輕地將軟軟紅潤的小臉貼到少年臉頰上,狡黠道:“哥哥,你真的真的不想知道,新來的仙女表姐歡喜誰嗎?”
他挑眉,把她從棉被中抽出來,放在眼前端詳,微笑道:“好孩子,什麼叫歡喜?”
小孩兒偷笑,“就是後花園裏,爬進來一個才高八鬥以後會中狀元的書生,剛巧碰到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得像仙女一樣的小姐。他們一見麵,便是歡喜。”
少年被玉環扣著的黑發微鬆,他又溫柔問道:“誰同你說的故事?”
小孩兒笑道:“你莫要再想著罰誰,我從書裏看的哩。同誰都沒關係。”
少年也不急著扔她走了,把她放在床畔,微微笑道:“我也同你做個交易,如何?”
小孩兒點點頭。
少年卻道:“我告訴你,你表姐喜歡誰,你便把你看的書借我一瞧,如何?”
小孩兒被他繞暈了,“不是我告訴你嗎?”
少年淡道:“那我們一起說,看誰說得對。我說得對,你便把書交予我。”
憨孩兒想了想,點了頭。
她在哥哥手上連撇帶捺地比畫,她哥哥卻用冰冷的手指輕輕點在了她的額上,“你表姐自是歡喜你。”
小孩兒急了,“不對!不是我!”
“你表姐不歡喜你?”
“她歡喜我呀,我這麼可愛伶俐的少女,她自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