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垂著頭道:“正是。”
“奚山為何不在了?翠家諸子安在?”
這一回二五恭謹答道:“滄海桑田,忽有一日,奚山就被大海衝走了,嫂嫂侄子們最近醉心修行,公子扒開草叢,或可尋到他們真身,再等幾十年,便又回了人身行走。世上萬事皆如此,聚散有時,不必掛懷。”
那公子一聽,點了點頭,又飲了一口茶水,道:“故友皆好,孤便放心了。奚山移走了,想必也再難尋,此後孤回了都城,亦不大有閑暇探望,但請三位替我捎句話……”
“向誰?”
“向你家主人。”
“什麼話兒?”
“此後嫁娶,各不相幹。”
黃衣女點了點頭,才道:“主人雲遊前,也是這樣囑咐我的。我手中孩兒是主人臨行前托付,告誡我,倘有一日我見到公子,便將這孩子交予你,權當個貓兒狗兒養一養,來年若另有姬妾旁子,斷不可對此子委以大任,隻您年老故去,若恰巧身旁無人,便留他與您守著陵。她此生虧欠公子過甚,唯用此子報答。二五自小公子生來便一直侍奉他,唯願公子一同收養。另有一樁,主人命我轉告公子,過了此處,約有五裏,定遇怪石,天或有異象,公子莫生好奇之心,徑直走過便是。”
果如這黃衣女所言,不過五裏,正有參天聳立怪石,石上纏有藤蔓。
白衣公子懷中的男嬰到了此處,便開始放聲哭泣,慘不忍聞。
公子心中頗覺怪異,卻也未停,可戰馬行了不過兩三步,便有驚雷徑直劈下,攔住去路。
眾人皆驚詫。
公子又行,複有烏雲暴雨,頃刻瀉落。
那嬰孩蜷縮著小小的身軀,哭得幾乎背過氣,雨水砸落在了孩子的眉眼上,公子傾身,將嬰孩裹在了白裘中,微微低頭,卻看他麵色蒼白,不似一般嬰孩粉嫩之相。
他擔心他淋病,又往懷中帶了帶,侍衛慌忙撐傘,那公子輕輕轉身,馬蹄輕彈,金冠玉容,怔怔地定在了巨石之上。
他道:“把那石挖開,瞧瞧下麵是什麼。”
上百兵甲忙了約有兩三刻鍾,待到天放晴的時候,巨石終於放倒。
“嗬,這枯枝根埋得好深。”季裔低頭一觀,道,“泥土之下還是石頭,枯枝覆蓋了石頭,同氣連枝,竟不知是根纏繞了石,還是石生出了根。”
又過了半晌,卻在連體的巨石之旁,拾到一塊斷了的石碑。雲簡也生了幾分好奇,命一二侍衛抬出,他剪下一束馬毛,躬身在石碑上掃了掃,這才報與扶蘇道:“主公,是一位父親為夭折的女兒寫的悼詞,辭令哀婉清麗,頗是傷懷。”
“死去的女子叫什麼?”
“並未刻姓氏。女子的父親似是個名士,自號‘孤一山人’,起初頗為掛懷惦念女兒,後來,卻說他已占卜,說這女子三百年……”雲簡正要照這碑文原文念出,卻聽到季裔遙遙道:“挖出了,是具石棺,與枯枝相依而生!”
公子縱馬上前,眼前正是一具石棺,他垂下明亮的額頭,淡道:“開棺。”
一直沉默著的黑衣嬴晏站在扶蘇的馬匹旁邊輕輕握住了微微滑落的馬韁。
七八兵甲一聲震喝,一同使力,厚重的石板被抬起扔到一旁,泥水濺到了眾人身上。
棺中是森森白骨,手骨、腳骨折斷,扭曲猙獰。
公子成嬰怔怔地望著白骨。
顱骨森然,屍身似化了兩三年之久,已然不見皮肉。
成嬰左手尚托著嬰兒的頭,這個孩子,是他那薄情寡性的妻子留給他的一點血脈。
嬰兒不停地哭著,眼淚全滴落在他手心上,又從他指縫間滑落。
雲簡那廂拾起,繼續念道:“為父以山中整石雕琢,懸棺崖間,石生奇木,與兒做伴。若非天塌地陷,山平為原,安能複現?太子敏追問兒來世,不堪擾,唯此處兒可得一二鬆閑。兒為鰥寡鬼,想必誤輪回。三百年後尚有機緣,隻需爾兒婿精血蓄養魂魄,三年若不產子敗了修行,定可重生。然則此番由來並不光彩,為防後人探究,敗吾家聲,隻為兒立無姓碑。墓中陪葬若幹,皆吾心愛之物,複有昭王旨意一卷為證,兒切自為珍。”